「三百零五步!」測量的匠人扯著嗓子喊道,聲音被北風撕成碎片。朱厚照衝上前去,靴底碾碎薄冰,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足跡。靶心插著枚鐵珠,中間穿孔處繫著紅繩,恰是王禎所屬「鐵錨會」的信物。再看火銃模型,銃口裂開寸許長的縫,銅汁冷凝成整齊的尖刺,在暮色中泛著寒光,好似南山獵戶圈套裡猛獸齜出的獠牙。
火星濺上他的狐裘,燙出個藐小的洞。朱厚照伸手摩挲著破洞,想起方纔火銃炸開的裂縫——有些東西,總要先裂開裂縫,光才氣照出去。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乾物燥,謹慎火燭」的喊聲裡,窯廠的爐火仍在熊熊燃燒,將沉沉夜幕燙出一個透亮的洞穴。或許,大明的火器改革,就從這不起眼的裂縫裡,從這雙被凍紅的手掌中,透出了破繭的微光。
冬月廿三,西直門外廢窯廠浸在鉛灰色的天幕下,碎雪粒如細鹽撒在坍塌的窯壁上,沙沙作響。朱厚照裹著玄色狐裘蹲在蜂窩狀的窯口,鼻尖凍得通紅,睫毛凝著細霜,卻目不轉睛地盯著爐中翻湧的銅汁。那汁液在鬆明火把的映照下泛著孔雀石般的幽藍,跟著王禎撒入山西解池的硝石粉,青色火焰轟然騰起,將老匠人溝壑縱橫的臉膛照得棱角清楚,白眉被火烤得微卷,像兩簇將要燃儘的棉絮。
朱厚照捏著書包裡的牛皮紙,指腹摩挲著紙上「當代標準配比:15:75:10」的筆跡,汗水早已將紙角洇出褶皺。他想開初見王禎時,老匠人拍著大腿驚呼「這是要炸穿紫禁城」的模樣,不由輕笑出聲。當時王禎腰間的魯班尺磕在豹房的金磚上,收回清脆的「噠噠」聲,現在這聲音卻混在窯廠的風雪裡,顯得格外沉鬱。他下認識摸了摸袖口藏著的火銃圖紙,那是從《西洋火器圖說》裡臨摹的燧公佈局,紙角還留著他用硃筆寫的「速燃」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