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能認出她,是因為她和她母親、那位方額廣頤的天後陛下實在是太像了。
當晚,便有執事喚她去了殿中省,問她為何不好好待在掖庭,卻要去永巷,還進了那間屋子,鞫問的人臉孔慈愛如老衲,言語間卻步步相逼,再四確認婉兒並無任何圖謀不軌之心,才說殿中省考查她德文兼美,破格準她參與內書堂的提拔,命她好好珍惜如許的恩情,勠力酬謝陛下及諸位執事的天恩。
那些侍從中有一個頓時道:“聖德深厚,廣興文學,全百姓風為之清振,士庶老幼皆知臧否,故爾此子非慕文學,乃感賢人之德爾。”
宮人們口口相傳,都說天後陛下脾氣寬和,仁以待下,但是就婉兒所見,卻並非如此。撤除婉兒被殺的父親和祖父不說,宮門表裡也常常有被杖打的大臣和宮人內侍。這些大臣進宮時常常也是寂靜昌大,冠冕寂然,一旦被杖,那些當官的麵子就全冇有了,不但如此,有的人被杖打斷了骨頭,吃不下飯,隻好活活餓死——餓死了,便不算是天皇武後殘暴,打殺大臣,隻好算這大臣不經打。大臣們都算好的,內侍宮人們受杖,便常常筋折骨斷,當場死掉已算好了,有的人被打了,卻冇打死,拖歸去的時候一起嚎啕,有的要號叫幾晚才死,平常宮人死了,好歹還能由宮裡賞一塊墓碑,在宮人斜葬了,出錯被打殺的,便隻好被扔去不曉得那裡,骸骨或許是狗吃了,或許是狼吃了,誰都說不好。
傳說祖父以弘文館直學士釋褐,很快便在人才濟濟的弘文館中脫穎而出,曆任秘書郎、起居郎、秘書少監、西台侍郎。祖父起於文辭,卻也終究文辭,這不但是祖父的命,也是弘文館中很多學士的命。
婉兒從懂事時起就曉得本身是天水上官的後輩,祖父是“綺錯婉媚,開一時之先”的上官儀,父親諱庭芝,祖、父當年因草擬廢後聖旨而被殺,殺人者,恰是大明宮的實際仆人,那位武家的天後陛下。
母親每次說到這,便要深深地感喟一下,然後說:“幸虧是個女兒,倘如果兒子,恐怕就留不到這時了。”
但是就算這位武氏女出身再如何粗鄙,現在她也是與天子並立的賢人,宮中稱之為貳聖、副聖的天後陛下,當年她一動議,婉兒這一支便幾近被誅殺殆儘。
縱是聽母親轉述,婉兒也感覺內心發怵,同時又感覺本身身為一個女兒真是邀天之幸,至於稱量天下這類話,她是想都不敢想的,倘若她家中未曾式微,再有祖父清君側的功績,她或許還會被選個太子妃或是王妃,在君王枕畔進進言,或是生個兒子、靠著夫君、後代和孃家人把握朝政。可惜她自出世,便已是冇官的賤民,在這世道裡,賤民從無出頭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