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蘭花不好畫。要如何故才華運密意,筆落銀箋,纔不會偏離了那一個幽呢?
所謂幽,沉寂、安適、深遠也。鄭板橋亦畫蘭,而他卻言,“蘭草無人敢筆栽”,可見畫蘭下筆不易,畫出精氣神更不易。但是馬湘蘭筆下的蘭,倒是如此的風日灑然,如此的超脫幽清,如此的猶附精魂。
三十年,他們談詩畫,談風月,談世事,談情麵,隻是不談婚嫁。
千裡其如何,輕風吹蘭杜。
厥後,王稚登舉家遷往姑蘇,卻又與身居金陵的馬湘蘭保持了三十年的手劄來往。
王稚登亦有回帖:“二十七日發秦淮,殘月在馬首,思君尚未離巫峽也。夜宿長巷,聞雨聲,旦起不休。見道旁雨中花,彷彿湘娥麵上淚痕耳……”他贈她閨硯,伴她謄寫傳情。湘蘭在硯上落款:“百穀之品,天生妙質。伊以惠我,長居蘭室。”
可她無怨。固然光陰飛逝,三十年景一彈指。
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返回金陵後,馬湘蘭心力交瘁,不久後就分開了人間,時年五十有七。生命的閉幕,讓她的愛,成為愛過。
書中又載,馬湘蘭為人曠達,性望輕俠,常揮金以濟少年。凡是事無益即有弊,她不是油滑油滑之人,又有重義輕財的蕭灑本性,如此便經常給本身招來禍端。有一次,昔日曾遭湘蘭拒之門外的客人,今時已成禮部主事。此小人成心挑釁,便借了由頭逮捕湘蘭,並在堂上用心熱誠:“大家都說馬湘蘭了不起,本日看來,也不過是徒有浮名。”馬湘蘭卻臨危不懼,以一句“正因昔日徒有浮名,纔有得本日的不名奇禍!”反唇相譏。因而,主事主審皆惱羞成怒,更是不肯等閒放過馬湘蘭,搜刮財帛,逼迫入獄,手腕極其惡毒。
普希金在詩歌裡如是說。真像彼時的湘蘭。
何如他縱有百穀之心,亦不能容她孤蘭一朵。
囊空難向街頭買,自寫暗香紙上看。
萬曆三十二年,王稚登七十生辰,馬湘蘭決定抱病趕到姑蘇為她的王郎祝壽,並宣稱此一行,縱有風雨虎狼,亦不成阻她腳步。相傳,王稚登壽辰之時,湘蘭集資買船載歌妓數十人,宴飲累月,歌舞達旦,盛況前無來者。她重亮歌喉,為戀人壽,亦為三十載的癡情,台下,王稚登聽得老淚縱橫。他終究想起,曾經與湘蘭之約,“餘與姬有吳門煙月之期,幾三十年未償。”
王稚登,字百穀、百榖、伯榖,號半偈父老、青羊君、廣長庵主等。雖平生布衣,但有文名,善書法,曾拜吳郡四才子之一的書畫大師文征明為師,入“吳門派”,創“南屏社”。文征明逝後,王稚登振華後秀,重整旗鼓,主詞翰之席三十餘年,著作豐富,並有書法貼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