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在樹下發了一個年代遠長的呆。
到了清朝,顧貞觀給納蘭容若寄信,寫到江南梅,落筆便是:一片冷香唯有夢,非常清臒更無詩。
隻餘寥落,隻餘孤寂,隻餘疏離。
倖幸虧故意人竊記,纔有三百餘首傳世。這首《山園小梅》,便是此中之一。
林逋不但善詩,還工行草。他的書法,瘦挺清勁又輕巧若飛,像他的詩作,孤峭浹澹,極具風節。黃庭堅稱之為“高勝絕人”,觀其字,有不藥而癒,不食而飽之服從。我在網上尋得一張,隔屏而看,仍然有森遠絢麗的甘冽之意入心,如飛泉盤曲破壁,鋒芒亦和緩,亦淩厲,隔著氛圍與目光,和順地劈翠穿雲,紙上生香。
這是北宋隱士林逋的《山園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儘風情向小園。
關於林逋,有一個“梅妻鶴子”的傳說。
光陰展轉,南宋滅亡後,有盜墓賊掘開林逋宅兆,陪葬竟隻要一隻端硯和一枚玉簪。端硯乃是林逋生前自用之物,而那隻傳奇的玉簪呢?清楚是女子金飾,又如此讓他存亡相戀。會是何人統統,又有何種來源?這不免給先人留下了一個難明的疑問。
梅花,那就讓我在這世俗的人間裡,眺望著你,猜想著你吧。
“纖釣時得小溪魚,飽臥花陰興不足”,林逋用詩記錄了他的隱逸餬口。如許的日子,在旁人看來,真是與神仙無異。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銷魂。
畫卷中。林逋坐在梅樹下,頭頂的梅,傲雪而開,姿勢極盛。樹枝清臒而遒勁,梅花吐蕊,那是來自梅樹骨頭裡的香。再看那林逋,一襲白衣薄弱,側臥花香,握卷在手,手指骨節線條清雋。他與鶴對視,麵露暖和之意,甚是孤清,亦甚是滿足。那鶴,極其空靈,一雙瘦足,支在粼粼水泊裡,臨風照影,風韻清奇。回望仆人,眼神戀戀,頎長如絲……
愈是可貴,愈是難寫。寫這篇梅,我真是一陣心虛。
是時,李清照麵前的梅花,彷彿成了烘托她孤單如玉的意象。那一把悵悵的瘦骨。始終冰雪縈懷,在離離疏枝上,綻放著,淒然著……
《長相思》,相思長。他亦應有過一段離情絕戀的吧。乃至讓他誓誌不娶,悲觀宦途,用青山梅林間的雲水禪心,挑選與塵凡,與宦途,與愛情的刻骨疏離,冰清傲雪。
茫茫山間,無雪可踏。坐在青石上,聞著花香,看橘子洲橫臥瀟湘,民居裡生起藍柴煙,心是欣然的,亦是疏闊的。
此情此境,折得一枝寄。亦無賞梅人。她與他,曾在梅樹下,共金尊,飲綠蟻,玉瘦香濃。憑欄翠簾低卷,沉浸明月小巧地。而現在,已經是人間天上不相逢。再也不能瑞腦金獸薰被暖,不能同倚玉樓共吹簫。風雨蕭蕭,笑我簌淚千行。隻餘明月照藤床,夜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