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掌櫃的妹夫,曾在他家賣過兩回布,認得他家,曉得這件事情。有一天,在飯店裡多吃了兩鐘酒,就建議瘋來,同這北街上的張二禿子,一麵吃酒,一麵說話,說如何樣原因,這些人如何樣冇個天理。那張二禿子也是個不知短長的人,聽得歡暢,儘往下問,說:‘他還是義和團裡的小師兄呢。那二郎、關爺多少正神常附在他身上,莫非就不管管他嗎?”他妹夫說:‘可不是呢。傳聞前些時,他請孫大聖,孫大聖冇有到,還是豬八戒老爺下來的。倘若不是因為他昧知己,為甚麼孫大聖不下來,倒叫豬八戒下來呢?我恐怕他如許壞知己。總有一天碰到大聖不歡暢的時候,舉起金箍棒來給他一棒。那他就受不住了。’二人談得歡暢,不知早被他們團裡朋友,報給王三。把他們兩人麵孔記得爛熟。冇稀有個月的工夫,把他妹夫就毀了。張二禿子曉得勢頭不好,仗著他冇有家眷,‘天明四十五’,逃往河南歸德府去找朋友去了。
正在兩端忙著,天氣又暗起來,更看不見。因為陰天。以是比平常更黑得早,因而喊店家拿盞燈來。喊了好久,店家方拿了一盞燈,縮手縮腳的出去,嘴裡還喊道:“好冷呀!”把燈放下。手指縫裡夾了個紙煤子,吹了好幾吹,才吹著。那燈裡是新倒上的凍油,堆的像大螺絲殼似的,點著了還是不亮。店家道:“等一會,油化開就亮了。”撥了撥燈,把手還縮到袖子裡去,站著看那燈滅不滅。開初燈光不過有大黃豆大,垂垂的得了油,就有小蠶豆大了。俄然昂首瞥見牆上題的字。錯愕道:“這是你老寫的嗎?寫的是啥?可彆惹出亂子呀!這可不是頑兒的!”從速又回過甚,朝外看看,冇有人,又說道:“弄的不好,要壞命的!我們還要受扳連呢!”老殘笑道:“底下寫著我的名字呢,不要緊的。”
寫完以後,便吃午餐。飯後,那雪更加下得大了。站在房門口朝外一看,隻見大小樹枝,彷彿都用嶄新的棉花裹著似的,樹上有幾個老鴉,縮著頸項避寒,不住的抖擻翎毛,怕雪堆在身上。又見很多麻雀兒,躲在屋簷底下,也把頭縮著怕冷,其溫飽之狀殊覺可憫。因想:“這些鳥雀,不過靠著草木上結的實,並些小蟲蟻兒充饑度命。現在百般蟲蟻天然是都入蟄,見不著的了。就是那草木之實,經這雪一蓋,那邊另有呢,倘若明晴和了,雪略為化一化,西北風一吹,雪又變做了冰,仍然是找不著,豈不要餓到明春嗎?”想到這裡,感覺替這些鳥雀愁苦的受不得。轉念又想:“這些鳥雀固然凍餓,卻冇有人放槍傷害他,又冇有甚麼收羅來捉他,不過臨時溫飽,撐到來歲開春,便歡愉不儘了。若像這曹州府的百姓呢,近幾年的年事,也就很不好。又有這麼一個酷虐的父母官,動不動就捉了去當強盜待,用站籠站殺,嚇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溫飽以外,又多一層驚駭,豈不比這鳥雀還要苦嗎!”想到這裡,不覺落下淚來。又見那老鴉有一陣“刮刮”的叫了幾聲,彷彿他不是號寒啼饑,倒是為有談吐自在的興趣,來驕這曹州府百姓似的。想到此處,不覺怒髮衝冠,恨不得立即將玉賢殺掉,方出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