璵姑見子平杯內茶已將儘,就持小茶壺代為斟滿。子平連連欠身道:“不敢。”亦舉起壞來詳細品量。卻聽窗外遠遠“唔”了一聲,那窗紙微覺颯颯價動,屋塵簌簌價落。想起方纔路上風景,不覺毛骨森棘,勃然色變,黃龍道:“這是虎嘯,不要緊的。山家看著此種物事,如你們都會中人看騾馬一樣,雖知他會踢人,卻不怕他。因為相習已久,知他傷人也不是常有的事。山上人與虎相習,平凡人固避虎,虎也避人,故傷害人也不是常有的事,不必怕他。”
情天慾海足風波,渺渺無邊是愛河。
子平本來頗覺溫飽,因而上炕先次了兩杯酒,隨後吃了幾個饅頭。雖是蔬菜,卻暗香滿口,比葷萊更加合用。吃過饅頭,喝了稀飯,那男人舀了一盆水來,洗過臉,立起家來,在房內盤桓盤桓,伸展肢體。昂首瞥見北牆上掛著四幅大屏,草謄寫得龍飛鳳舞,超卓驚人,上麵倒是雙款:上寫著“西峰往史正非”,下寫著“黃龍子呈稿”。草字雖不能全識,也可十得八九。細心看去,本來是六首七絕詩,非佛非仙,咀嚼起來,倒也有些意味。既不是寂滅虛無,又不是鉛汞龍虎。看那月洞窗下,書案上有現成的紙筆,遂把幾首詩抄下來,預備帶回衙門去,當訊息紙看。
女子又道:“憑知己說,你現在愛我的心,比愛貴業師何如?賢人說的,‘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孔子說:‘好德如好色。”孟子說:‘食色,性也。’子夏說:‘賢賢易色。’這好色乃人之賦性。宋儒要說好德不好色,非自欺而何?自欺欺人,不誠極矣!他偏要說‘存誠’,豈不成恨!賢人言情言禮,不言理欲。刪《詩》以《關睢》為首,試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至於‘展轉反側’,難直能夠說這是天理,不是人慾嗎?舉此可見賢人決不欺人處。《關睢》序上說道:‘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是不期但是然的境地。即現在夕,佳賓光臨,我不能不喜,發乎情也。先生來時,甚為困憊,又曆多時,宜更憊矣,乃精力抖擻,可見是很喜好。如此,亦發乎情也。以少女中男,深夜對坐,不及亂言,止乎禮義矣。此正合賢人之道。若宋儒之各種欺人,口難罄述。然宋儒固多不是,然另有是處;若今之學宋儒者,直鄉願罷了,孔、孟所深惡而痛絕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