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看這‘地天泰’碑的影子。”張道長俄然指向供案西側,初升的太陽正將碑上的方孔圓洞投影在四大懷藥之間,“方孔為地,圓孔為天,泰卦之象落在山藥與牛膝之間,恰是‘脾胃健運,經絡暢達’的活註腳。”光影中,山藥的圓柱形暗影穿過方孔,牛膝的鬚根暗影漫過圓孔,構成“六合交而萬物通”的奇妙構圖——這那裡是偶爾,清楚是千年前建廟者將《周易》醫理刻學習建的匠心。
葉承天端起銀盞,藥香入鼻的刹時,俄然想起在嘗試室闡發懷藥成分時的場景:高效液相色譜圖上,四大懷藥的特性峰與焦作泥土的微量元素譜,竟在“鋅-鐵-硒”軸上完美堆疊。現在舌尖的藥味,不再是冰冷的分子式,而是太行的風、黃河的水、千年古柏的呼吸,是孫思邈在《令媛方》裡寫的“夫為醫者,當須先洞曉病源,知其所犯”的活註解。
葉承天的目光落在供案角落的《藥王祭儀》抄本上,泛黃的紙頁間夾著片焦枯的牛膝葉,那是民國二十年重修時留下的。抄本裡“以藥為祭,必取本地、當季、親采”的硃批,與他在焦作藥田看到的場景堆疊:春分時節,藥農們戴著露水未乾的草帽,用竹刀謹慎采挖牛膝,製止傷了主根——這不是簡樸的采收,而是人與地盤的左券,是“不敢遺尺寸之虛”的醫者畏敬。
“十二瓣菊花要按《唐本草》的‘十二時采法’擺放。”張道長的聲音像浸了露水的柏葉,清清冷涼地落在耳際,“正月采根,三月采莖,玄月采花,每瓣都帶著不應時節的藥性。”白叟手中的竹製鑷子尖上,正夾著“霜降”采收的菊瓣,瓣尖微卷如太極圖的尾梢,剛好對準瓷盤邊沿的“肺經”刻度。葉承天俄然想起敦煌藏經洞的唐朝《食療本草》殘卷,上麵用硃砂筆圈注的“菊花,玄月采,主明目”,現在正化作瓷盤上那道指向“睛明穴”的菊瓣暗影。
葉承天的指尖劃過溫縣山藥的表皮,粗糙的紋理裡嵌著藐小的沙粒——這是焦作“牛角川”奇特的兩合土印記,《本草綱目》裡“山藥以懷慶者為良”的講明,現在不再是古籍裡的鉛字,而是掌內心實在的觸感。他俄然想起客歲在地理研討所看到的泥土漫衍圖:焦作的地盤中,鐵、鋅、硒等微量元素的漫衍曲線,竟與四大懷藥的藥效成分圖譜驚人重合。本來所謂“道地藥材”,是六合用億萬年光陰,在太行與黃河之間寫下的藥方。
暮色漫進廟庭時,供案上的藥材已吸儘了一天的陽光。葉承天望著瓷盤上微微捲曲的菊瓣,想起張道長說的“每一次祭儀,都是給藥材寫傳記”。這些帶著焦作地盤暗碼的本草,在十二瓣菊花的環抱中,在古禮節軌的滋養下,正在完成從植物到藥魂的演變。而他作為當代醫者,現在終究讀懂前人的良苦用心:當藥材帶著產地的影象,當儀軌暗含醫理的玄機,祭奠便成了一場寂靜的問診——問六合如何孕育本草,問醫者如何不負百姓,問千年醫道如安在今時本日,持續在人間發展出暖和的根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