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液入口的刹時,葉承天先是嚐到懷山藥的綿甜,接著是黃芪的微辛在舌尖炸開,最後當歸的回甘從舌根漫起,竟與他在《令媛方》殘卷裡讀到的“甘辛相得,土金相生”分毫不差。更妙的是,喉間留有一絲清冷,像井台晨露滑入咽喉——那是冬淩草的餘韻,是孫思邈藏在藥湯裡的另一句規語:醫者,須留一分清冷在心頭,方得非常仁意在人間。
“嚐嚐看。”張道長遞過粗陶碗,蒸汽在他鏡片上凝成細霧,“這湯頭裡有太行的土氣、雲台的水氣、古柏的木氣,另有……”他俄然笑了,銀髯抖落幾片柏葉,“另有您數沸泡時的‘心氣’。孫真人說,‘藥借人意,方顯天心’,您剛纔數到第十七泡時,井裡的鯽魚擺了三次尾,那是水神在應和呢。”
“您看這火色。”張道長用鬆枝撥弄灶中炭火,七星灶的火光在他銀髯上跳動,“武火如將,需剛猛而不暴戾;文火似相,要溫潤而不遲滯。當年孫真人在井畔煉丹藥,曾用太行鬆、秦嶺柏、雲台藤三種柴火,說‘木各有性,火各有靈’。”葉承天俄然想起在故宮見過的唐朝鎏金藥鐺,鐺底刻著的火焰紋與現在灶中炭火的走向彆無二致,本來古籍裡“候其火色”的記錄,不是籠統的教條,而是一代代醫者盯著灶火,把工夫熬成的經曆。
太一神精丹
葉承天俄然明白,為何古籍中煎藥法總帶著幾分“玄學”:不是故弄玄虛,而是醫者在水火融會間,用最虔誠的典禮,向生命致以最高的敬意。就像現在,他數著沸泡、控著火候、撇著浮沫,每個行動都是對“性命至重,有貴令媛”的踐行。當藥湯終究濾淨,碗底沉著三粒藐小的五彩石碎屑——不知是井水沖刷井底而至,還是千年藥魂的悄悄相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