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天翻開樟木箱蓋,青漆木香混著藥氣漫出,底層棉紙上躺著三莖芒種當日采的雲台石斛——莖稈中部泛著傍晚時分的紫靄,像是岩壁吸納了整季的山嵐,節間鼓脹如小滿時節灌漿的麥穗,指腹輕壓便有溫潤的彈性,彷彿能聞聲清泉在竹筒裡叮咚作響。他執竹刀從中節處悄悄一折,斷裂處立即湧出晶瑩的黏液,如晨露墜落在蛛網上固結的銀線,在陶盞裡牽出半透明的絲縷,那是岩壁清泉與暑日精氣在草木體內釀就的美酒。
麥浪翻金的申時:
阿林似有所悟,指尖的石斛黏液已滲進掌紋,涼而不冰,潤而不滑,恍若握住了半縷山間的雲氣。遠處麥田傳來鐮刀掠過麥稈的輕響,混著藥園裡青蒿與薄荷的氣味,在這芒種的晌午,變成了一味關於光陰與生命的秘藥——本來草木的每道節痕、每滴黏液,都是六合寫給人間的情書,等著懂它的人,在暑熱蒸騰的時節,讀那藏在形質裡的和順醫理。
醫館的藥碾子還沾著昨夜磨的西洋蔘粉,葉承天望著麥農腕上褪去的潮紅,俄然想起《本草圖經》裡說“石斛,生石上,細如麥稈,叢生”,現在麵前人手中的鐮刀、腕間的汗巾、捧著的石斛,竟構成了幅活的骨氣療愈圖:割麥的人因時勞作,受傷於暑;治病的人依時采藥,借草木之性補人體之缺。當麥農把石斛莖貼在掌心比劃,那“津”字黏液剛好印在勞宮穴上,恍若六合通過草木,在勞動者的掌紋裡蓋下一枚治癒的印章。
他拈起一莖半老的石斛,節間飽滿處的表皮薄如蟬翼,對著光可見精密的導管孔呈環狀擺列,好似人體胃脘部的津液輸布通道:“此時節的石斛,會把岩縫裡的清泉之氣往上提,在莖稈中變成這黏而不膩的津液。你瞧這黏液,”指尖輕觸斷裂處,銀線般的汁液立即牽出半透明的絲縷,“不像暮秋的石斛那般稠厚,也不似春日嫩芽那樣清寡,正合芒種‘陽盛陰弱’的機轉——既帶著暑日的微溫,又藏著岩壁的涼潤,恰如給灼渴的胃脘遞去半盞溫涼的泉眼水。”
他望著露水在石斛莖麵劃出的水痕,俄然想起《本草綱目》裡“葉上露,其性稟承清肅”的記錄——淡竹葉承接的晨露,原是帶著雲台山頂的清冽,順著60度的葉角精準滴落,剛好灌溉在石斛根鬚最渴的節處,這草木間的默契,何嘗不是六合寫給醫者的配伍經?當第七顆露水墜入岩縫,石麵上竟洇出個小小的“人”形水跡,與醫案中“順時解暑”的“人”字墨跡遙相照應,彷彿草木用露水為筆,在紅砂土上重描了一遍人體的氣脈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