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夫瞧瞧,”他的手掌攤開在沾滿晨露的石桌上,粒橢圓的薏米躺在掌心,外殼的五道棱紋在水汽中泛著珍珠光芒,“昨晚照著您說的敷了薏仁粉,竟夢見本身在雲台山腰刨土,埋下的薏米莖稈都生著透亮的導管,把肚裡的水濕全引到田溝裡去了!”指尖摩挲著薏米的棱紋,那邊還沾著昨夜敷藥的青白粉粒,亮晶晶的竟比初升的朝暉還要溫潤。
鬆煙墨在青瓷硯中暈開時,葉承天正對著雕花窗謄寫醫案。小滿的陽光斜切過硯台,將墨色染成青碧,筆尖懸在桑皮紙上,先落“小滿”二字,筆鋒微頓,墨點剛好洇在紙紋的稻莖頭緒間——那是用新收的稻杆纖維抄製的紙,細縫裡還藏著未褪的麥香。
說話間,一隻花雀掠過旱田,啄走了穗尖的一粒青米。阿林俄然發明,水窪薏米的稈子雖粗,卻在風中彎而不折,好似利水時需留的三分顧護;旱田薏米的稈子雖細,卻在旱日挺而不僵,正如健脾時要守的一分溫養。遠處的曬藥場上,昨日采收的兩種薏米正分篩晾曬:水窪的堆成一汪青白的雲,旱田的聚作半壟米黃的霧,連影子都帶著分歧的氣味——前者沾著水汽的涼,後者裹著土氣的暖。
陽光爬上匾額的“誠”字時,木門再次被推開,此次帶進的是混著泥土氣味的笑聲——老農夫挎著的竹籃裡,新收的薏米與曬乾的冬瓜皮挨挨擠擠,籃底還躺著幾株帶“健脾紋”的芡實。他草帽邊沿的芡實花苞開得正盛,暗紫的花瓣在光影裡明顯滅滅,像極了醫案裡未乾的墨點,在小滿的日頭下垂垂洇成六合與人的共同落款。
次日淩晨的藥圃浸在淡青色的霧靄裡,籬笆上的牽牛花正頂著露水伸展紫喇叭,葉承天剛翻開晾曬薏米的竹匾,便聞聲柴門“吱呀”作響——老農夫扛著的鐮刀柄上纏著新編的葛藤,腳步踏在青石板上咚咚有聲,竟如田埂接受晨露時的沉穩。他麵色紅潤如灌漿的麥穗,草帽裡彆著的不再是麥秸,而是幾枝初綻的芡實花,暗紫的花苞在霧嵐裡悄悄顫抖。
葉承天的指尖已捏著片薏米殼,曬乾的外殼棱紋鋒利如微型的犁鏵,卻在掌心焐得微溫。“脾喜燥惡濕,這棱角便是破梗阻的犁尖。”他的拇指推著薏米殼滑過老農夫脘部,殼麵的五道棱紋剛好卡住痞硬處的肌結,像犁頭劃過板結的田土,收回極輕的“沙沙”聲。老農夫猛地吸氣,隻覺脘腹處的痞硬像曬久的泥塊遇了水,正層層酥軟下去,當薏米殼劃過天樞穴時,他俄然長歎一聲,肚皮跟著顫抖:“哎喲,像是有人卸了麥囤的木閂,脹氣都順著後脊梁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