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的木樓梯傳來阿林抱藥罐的響動,窗外的茶園在雨後泛著新綠,模糊能聞聲竹簍相碰的脆響。采茶女望著本身腕上被竹簍勒出的紅痕,現在竟不再那麼灼痛——胃脘部的沉墜感退潮般褪去, replaced by a堅固的暖意,如同曬透的棉被裹住了寒濕的骨節。葉承天清算藥碟時,茯苓塊上的水珠剛好滴在她衣衿的黴斑上,暈開的水痕裡,那些發黑的茶漬竟淡了些,像被藥氣烘出了一線朝氣。
暮色中的藥園浸在青灰與金箔交叉的光影裡。三簇雨水茯苓伏在老鬆根陰麵,菌蓋大要的雲紋隨暮色加深而愈發清楚,主脈如脾經般直抵“土”字中間,細脈分支出的弧度,竟與醫案裡“健脾”二字的筆鋒走向彆無二致。白朮苗的葉片在晚風中伸展,每道菊狀紋理都朝著茯苓的方向微微傾斜,像是在向這味“土精”行拱手禮,葉片尖端的夜露滾落,在青磚上砸出藐小的圓斑,恰如醫案中“滲濕”二字旁的墨點。
雨絲斜織的辰時:
寫到“白朮健脾於中”時,葉承天從陶罐裡取出半片麩炒白朮——斷麵的菊斑紋在燈光下清楚如掌紋,焦香混著紙墨味漫開。客歲立冬炒藥的場景俄然閃現:麥麩在鐵鍋裡騰起金霧,白朮飲片在此中翻滾如土塊煆燒,待焦香透入肌理,方得土氣最厚的健脾良藥。“脾為後天之本,”筆尖在“中”字中間重重頓下,“猶若茶園之壤,須得白朮培其梗阻,炒用則借火性以生土,正如茶農春耕時翻曬腐葉,方得膏壤育嫩芽。”
葉承天的指尖掠過她青布衫上的補丁,觸到肩胛骨下方的脾俞穴時,指腹甫一按壓,指腹間便漫開黏膩的滯澀感,彷彿揉開一團浸了雨水的棉紙。指下的肌理像被春苔裹住的岩石,推按間帶著沉鈍的阻力,連指縫都彷彿滲進了潮濕的霧氣——那是脾臟被濕邪蹇滯的征象,如同春日裡久未翻曬的棉絮,沉甸甸地吸飽了水汽。
"但是剋日總覺倦怠,連說話都吃力量?"葉大夫輕聲問診,看著她鬢角的水珠順著下頜滑落,在頸間衣領上暈開個深色的圓斑。她忙不迭點頭,竹簍裡的茶葉跟著輕顫,幾片嫩葉沾了她衣衿上的水,貼在粗布上像是洇開的綠墨。醫館的木樓梯傳來"吱呀"聲,二樓曬著的陳皮被風掀起一角,暗影落在她低垂的眉梢,倒像是給這張被濕氣浸得發皺的臉,添了道淡淡的愁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