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承天的拇指剛觸到陽陵泉穴,指腹下便傳來琴絃般的震顫——那不是淺顯的肌肉跳動,而是深層肌束如吃驚山藤般的持續性攣縮,指腹按壓時能清楚感知到條索狀的筋結在皮膚下滑動,像春溪裡被激流衝得打旋的枯藤。他順著膽經走向悄悄推按,患者小腿外側的肌肉竟跟著顫出精密的波紋,好似驚蟄時節被春雷驚醒的土層下,冬眠的蚯蚓個人擺尾。
樵夫扛刀回身時,晨光剛好穿過天麻的“風”字斷麵,在他手背投下活動的光影——那光影隨他的步幅變幻,時而如鉤藤環緊扣腕脈,時而如天麻箭直指蒼穹,終究化作道淡金的線,順著柴刀的刀柄鑽進他掌心的勞宮穴。路過藥園籬笆時,新抽的鉤藤正以雙環的姿勢攀附竹架,葉片上的露水滾落在他腳邊,收回“嗒”的輕響,與他夢中春雷的節拍分毫不差。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醫館,阿林已將晨露鉤藤煎成虎魄色的藥汁,蒸騰的熱氣在陶盆裡聚成七朵小旋渦——那是七枚彎鉤各自構成的氣場。葉承天撈起此中一串雙彎鉤:“你看這對生的鉤環,”他用竹筷輕點彎弧,“如匠人鍛打的緊密鉗具,專夾妄動的內風。”樵夫將手懸在熱氣上方,當即感到勞宮穴處的皮膚被藥氣悄悄“咬住”,鉤藤的青澀混著天雨水的土腥,順著掌紋滲入,像有雙無形的鉗子,正夾住他手少陰心經的顫抖。
“葉大夫,”他的聲音混著山核桃的粗糲,卻帶著劫後餘生的輕巧,“昨晚用您給的鉤藤環熏完手,夢裡竟回到雲台山腰——”他充滿裂紋的指尖摩挲著天麻的箭桿殘痕,那邊還留著采挖時沾著的岩壁青苔,“漫山遍野的天麻都頂著箭桿衝我晃,雷聲在頭頂炸了七八回,可那些箭桿就跟生了根似的,任風如何吹都穩鐺鐺的!”說著伸開手掌,掌心的勞宮穴處泛著淡金光芒,恰是前日熏洗時鉤藤藥氣滲入的印記。
窗外的春雷再次滾過,卻不再讓民氣驚。葉承天望著藥罐裡垂垂沉底的天麻塊莖,其“肚臍眼”的太極紋在藥湯中清楚可見,恍若六合的陰陽二氣正通過這味藥材,在患者體內重新規定均衡的邊界。而那截曾彆在樵夫腰間的鉤藤,現在正斜倚在藥碾旁,彎鉤上殘留的露水滴入青石板的凹氹,蕩起的波紋與藥湯的旋渦,共同譜寫著一曲草木與人體的共振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