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撇一撇嘴,似笑非笑道:“說吧。”
書房中隻剩我與天子兩人。我低著頭,目中所見僅是一雙玄色金絲龍靴,緩緩消逝在上首的書案以後。沉默了好一會兒,天子方開口道:“朱大人將皇子教誨得甚是得體。”
高曜甚是委曲:“姐姐說的,孤都明白。但是孤也喜好母後……”
我強抑住心頭深深的討厭,亦冷冷道:“臣女確切未曾讀到過。”說著,不由想到今晨的夢境,心底更加慚愧,頓時勇氣倍增,“臣女有一言啟奏,請皇上恩準。”
綠萼又端了兩碗五福安神湯出去,我端起一碗,哄高曜道:“喝過湯便隨嬤嬤去梳洗吧。”我喂他喝了幾口湯,又說了兩個小故事,方打發他回啟祥殿安息。
我目視李氏,李氏點點頭,淚水奪眶而出:“確如殿下所說,隻是周貴妃立即遣了皇子公主們出來,以後如何,奴婢倒是不曉得了。”
天子抱起高曜,體貼道:“昨夜睡得可好?”
天子笑道:“這可奇了,昨夜清楚還哭鼻子呢。”
芳馨淺笑道:“奴婢記得十年前玄武門之變時,統統來得毫無前兆。奴婢當時就在於大人現在地點的永和宮當差。那天夜裡,不知怎的炮聲高文,奴婢躺在床上都能聞聲屋頂的瓦片被震得亂響,灰塵落了一臉。奴婢內心極是驚駭。眾姐妹紛繁出屋檢察,但見北空炊火滿盈,紅光亂成一片。尚皇後――便是現在的太後――很快派了內官來,命奴婢們謹守內宮,不準踏出宮門一步。炮聲很快停了,奴婢卻一夜不能安睡。直到幾天後秦國公他們被定了罪,奴婢才曉得那一夜叛軍攻入外宮,被聖上以銃炮轟成了肉泥。
不待我開聲,高曜自我懷中昂首道:“不是不是,母後都說了她並冇有害曾氏,連皇祖母也說母後不是故意的,可父皇還是讓母後跪著。孤再也不喜好父皇了!”說罷又哭。
南廂的燭火垂垂暗了下來,脫胎瓷燈罩上的五彩牡丹在陰暗的燭光下更加顯得濃豔而冷寂。剛搬出去的炭盆正旺,手腳垂垂暖了過來,心底卻還是陰冷潮濕。芳馨的麵色很丟臉,遲疑道:“女人,皇後已禁足了,也不知聖上作何籌算。”
我方纔起家,門外便出去兩個宮女打掃書房。此時我方敢環顧禦書房。隻見寬廣的書案上高高堆著兩疊奏章,又有幾本政論史乘隨便躺在桌角。書案以後是頂天登時的榆木書架,百般冊本皮冊滿滿塞了一牆。兩隻略有班駁的梯子閒閒靠在擺佈延長的書架上。靠南是一方長闊的木榻,遊龍木幾上擺著未儘的棋局。窗紙漫出慘白的陽光與雪光。書房雖大,卻甚是樸素,並無半點浮華之氣,但是天下大半的政令,都由此而出。果如《老子》所雲:大音希聲,大象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