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溪筆談_第7章 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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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稱善歌者皆曰“郢人”,郢州至今有白雪樓,此乃因宋玉問曰:“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裡巴人》,次為《陽阿薤露》,又為《陽春白雪》,引商刻羽,雜以流徵。”遂謂郢人善歌,殊不考其義。其曰“客有歌於郢中者”,則歌者非郢人也。其曰“《下裡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陽阿薤露》,和者數百人:《陽春白雪》,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則和者不過數人罷了。”以楚之故都,人物猥盛,而和者止於數人,則為不知歌甚矣。故玉以此自況,《陽春白雪》皆郢人所不能也。以其所不能者明其俗,難道大誤也?《襄陽耆舊傳》雖雲:“楚有善歌者,歌《陽菱白露》、《朝日魚麗》,和之者不過數人。”複無《陽春白雪》之名。又今郢州,本謂之北郢,亦非古之楚都。或謂,“楚都在今宜城界中,有故墟尚在”,亦不然也,此鄢也,非郢也。據《左傳》:“楚成王使鬥宜申為商公,沿漢溯江,將入郢,王在渚宮下見之。”沿漢至於夏口,然後溯江,則郢當在江上,不在漢上也。又在渚宮下見之,則渚宮蓋在郢也。楚始都丹陽,在今枝江;文王遷郢,昭王遷鄀,皆在今江陵境中。杜預注《左傳》雲:“楚國,今南郡江陵縣北紀南城也。”謝靈運《鄴中集詩》雲:“南登宛、郢城。”今江陵北十二裡有紀南城,即古之郢都也,又謂之南郢。

《國史纂異》雲:“潤州曾得玉磬十二以獻。張率更叩其一,曰:‘晉某歲所造也。是歲閏月,造磬者法月數,當有十三。宜於黃鐘東九尺掘,必得焉。’從之,果如其言。”此妄也。法月律為磬,當依骨氣,閏月安閒其間,閏月無中氣,豈當月律?此懵然者為之也。扣其一,安知其是晉某年所造?既淪亡在地中,豈暇覆按方隅尺寸埋之?此欺誕之甚也!

馬融《笛賦》雲:“裁以當簻便易持。”李善注謂:“簻,馬策也。裁笛以當馬簻,故便易持。”此謬說也。笛安可為馬策?簻、管也,前人謂樂之管為簻。故潘嶽《笙賦》雲:“修簻內辟,餘簫外逶。”裁以當簻者,餘器多裁眾簻以成音,此笛但裁一簻,五音皆具。當簻之工,不假繁猥,以是便而易持也。

古詩皆詠之,然後以聲依詠以成曲,謂之協律。其誌安和,則以安和之聲詠之;其誌怨思,則以怨思之聲詠之。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則詩與誌、聲與曲,莫不安且樂;亂世之音怨以怒,則詩與誌、聲與曲,莫不怨且怒。此以是審音而知政也。詩以外又有和聲,則所謂曲也。古樂府皆有聲有詞,連屬書之。如曰賀賀賀、何何何之類,皆和聲也。今管絃當中纏聲,亦其遺法也。唐人乃以詞填入曲中,不複用和聲。此格雖雲自王涯始,然貞元、元和之間,為之者已多,亦有在涯之前者。又小曲有“鹹陽沽酒寶釵空”之句,雲是李白所製,然李白集合有《清平樂》詞四首,獨欠是詩;而《花間集》所載“鹹陽沽酒寶釵空”,乃雲是張泌所為,莫知孰是也。今聲詞相從,唯裡巷間歌謠及《陽關》、《搗練》之類,稍類舊俗。然唐人填曲,多詠其曲名,以是哀樂與聲尚相諧會。古人則不複知有聲矣,哀聲而歌樂詞,樂聲而歌怨詞,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聽情,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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