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驚奇地抬開端,自打她入殿,不見長孫氏端涓滴的身架,口口隻稱“我”,此時驀地又以“本宮”自稱,約莫已起了些不耐煩,再往下聽,公然是故意撂下重話,偏要將一個婦人的誥命,與前朝的君臣乾係掛上勾。
穆清心頭一震,杜如晦對她情義如何她自是不疑的,皇家的心機她卻未有揣摩到這一步,倒是教阿柳先想著了。但這封誥,她卻萬不能受的,一則原希冀著能以這恩情換得鳳翎出宮,二則,她從不肯常伴帝王家,受了誥命,反是拖累。
自玄武門那場搏鬥以後,李淵一病不起,不出兩月,便頒詔退位,稱太上皇,傳位於李世民。李淵年齡已高,再經這一場,怕是萬念俱灰,竟是不帶半分躊躇地搬出了大興宮,挪去保養天年的處所,恰是昔年太子與秦王之爭中,他因嫌棄李世民,將他逐出承乾殿時親身賜下的弘義宮。遵循新皇療攝生息、開源節流的新政,一應宮殿不作大補葺,隻將弘義宮改名為大安宮,便算了事。
吳內監寂然撣了撣拂塵,“夫人儘管叮嚀便是。”
說話間有宮婢奉上一隻琉璃盞,一股濃厚的藥氣飄零開來,穆清吸了吸鼻翼,凝神細辨了一陣,仿如果胡頹子的氣味,入殿時確聽長孫氏有幾聲咳,她又夙來有氣疾,想來是因乍然入秋,抵受不住,氣疾再發。
穆清麵前的雲頭低案上,端端地擺放著一襲緋紫色的國夫人服製,在屋外晃眼的紅色的映托下。顯出令穆清非常不適的光彩,一如精華與她陰陽訣彆的那日,戎袍上暈染的赤色,那色彩紮得她眼底模糊發痛。
穆清心底冷哼幾聲,天然是尋不著的,精華過世那日,哀思之餘,教她瞥見了長孫氏偷眼瞟了幾次李世民寒冰似傷痛的眼眸,精華雖未因她的謀算而死,當真揭開來,她亦脫不了大乾係,約莫老是有些駭怕的,她麵上的慌懼穆清冷眼瞧得清楚。
穆清默不出聲地一步步地朝前走著,身姿法度不見涓滴竄改,神采麵龐亦無竄改,眼中卻蓄滿滾熱的淚水,這是精華的福報,縱使她在疆場上殛斃過量,褪下戎袍那顆慈悲心卻還在那處,舉手施德,終是替她的孩子換來一份護佑。
“夫人快謝過恩情。”一旁的宮正小聲提示她,連說了兩遍,穆清拖怠不得,縱使心中萬般不肯,也隻得依言伏地謝恩。
“吳內監在立政殿和賢人跟前都說得上話,這事也隻得勞動阿監促進。”
忽又感覺這大片的紫紅,如同行刑過後法場的空中:隱太子與廢齊王的子嗣非論長幼屍身橫躺了一地。穆清毫不會情願去看人行刑,這一場她卻定定地坐在後側,重新至尾將這場斬草處罰的搏鬥細觀了一遍,原覺得心口那道因痛失精華而來的傷能得宣泄自此好受些,末端卻不覺有甚麼安撫,倒是牢服膺住了那淌了一地的絳紅暗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