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樓夫人垂下視線,諦視著木盤上的物件,涼涼地說道:“顧娘子跟從蔡國公二十年,照拂殷勤,長公主現在將入主正室,成心要謝你,這度牒你收著,長安以外,任何尼寺,但憑你指,入寺便是方丈。”
杜如晦的話未儘,長孫無忌轉頭擰起了眉頭,唇邊浮起的笑意中半是嘲弄半是慍怒,“杜兄何出此言,你我為人臣子便該解君王之憂,何況事關民生社稷,又怎能對付行事?杜兄身子抱恙至此,不也一步一步上得山來了麼?我這好端端無病無痛的,更是要極力而為。”
“杜兄倒是會躲安逸,高山朗月,對崖烹茶,若再有琴音幾絲,當真是名流風采。”長孫無忌口中頑笑著,作了一揖,也不客氣,自行在火盆另一側的外相墊上坐下,向杜如晦攤開手,“鄙人既替杜兄打發了那些個煩瑣庶務,天寒地凍中,討杯熱茶吃可還該?”
“輔機言重了。”杜如晦重穩了氣味,低弱地笑道:“衡量掣肘,自古就是帝王之術,他既是當明天子,天然也免不了那些。論來,他也算得是位明君,得他庇護,雖在災年,百姓大抵還得安康,朝局初定,也少有真正奸佞之人。輔機莫怨莫泄氣,今後政事,還多賴勞心。”
阿柳再忍耐不住,慍怒道:“豈有如許謝人的?堂堂長公主,便是如此逼迫良民的?”
穆清斂起笑容,不偏不躲,正視著她的目光:“還請夫人見教。”
霸道威脅的話說的如此理所該當,穆清心頭肝火高燃,自知久纏多事端,還是先打發了她拜彆為要,哪知那賀樓夫人不依不饒,連珠串似地接著道:“顧娘子是個明白人,想來也曉得聖上賜婚的深意。蔡國公與顧娘子鶼鰈情深不假,聖上的決計更是假不了,顧娘子可想好了,切莫因一時後代情長,今後帶累了蔡國公一同來飲這瓶藥汁!”
穆清低頭含笑,“是七娘思慮不周,賀樓夫人若不喜好,命人換了去便是。”
長孫無忌低頭吃了口熱茶,跟著他的手放眼望去,鄰近臘月望日,月已漸圓,柔亮的清輝傾瀉在群山疊影上,朦昏黃朧地勾畫出各色形狀,雄渾奇險與無窮的沉寂融會在一處,很有一番蒼勁古意。崖內背風,隻要低嗚吼怒的風聲在平台外迴旋,屋內卻受不到冷風。兩人皆閉了口,癡癡地沉墮入這一片沉寂得隻剩風聲的景色中。
長孫無忌沉默端起杯盞,木知木覺地飲下一口熱茶,轉頭又望向平台外鍍了一層清輝的崇山峻嶺,峭壁間垂垂響起了金戈相擊、戰馬嘶鳴之聲,遠處起伏的山巒竟似烏泱泱的鐵甲軍陣,踏地而來。他不知是甚麼在心口湧動,俄然脫口道:“二郎疇前是多麼的磊落威武,我們這些人又是那般果斷地跟著他。時至本日,事是成了,卻仍惦記往昔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