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廄裡鋪著乾草，慌慌鑽出來，蓋了滿頭渾身，隻草縫裡透出兩隻大大眼睛，發怵地瞪著頭頂的馬屁股，哪猜得出幾時會一蹄踹來？正惶恐間，馬兒忽低嘶一聲，四蹄屈倒，大大的黑影壓下來，好巧不巧將他全部身子擋在屁股下。

小叫花捧著破碗，俄然如老鼠聞聲了貓步，一溜煙拐過學宮，茶肆酒樓間亂鑽一通，猛昂首見劈麵幾個老丐走來，嚇得碗都丟了，吃緊向左一竄，翻入一道院牆。牆下是個馬廄，拴著幾匹肥瘦不均的馬，草料水槽，還算潔淨。

轉彎處虛踏兩步，她身影如煙，甩去跟蹤。看天氣已是近午，日頭有點毒。她自袖裡摸出一束含骨青紗，展開來撐成一頂軟竹帷帽，戴在頭上。又把麵具收了。

麵前卻瞥見了應天府學。石碑池欄，翠柏成蔭，偶有士子生員收支。闊彆江湖的一族，不知刀頭舔血的滋味，書裡金戈鐵馬也是無窮景色。柏樹下卻有一個小叫花癡癡地望。雲泥的身份壓不住心頭一點神馳。

她暗自冷然一笑。放不開是功德，她有機可乘。

打了個髻，白芙轉過他麵龐，拍拍，“叫我鳳姐吧！你叫甚麼？”

“想擺脫他們，我能夠幫你。”低下眼，她對轉頭怔怔望他的小叫花說。麵前沉沉的青紗，望出去是透明的天下，彆人望來，卻霾色深深，看不清半分。這帷幕，是東海的鮫綃紗和著明珠粉，於海底碧泥沉埋數十載製成，人間罕見。

他斂息躲了半晌，偷偷拔出個腦袋，從馬屁股上瞧清四周無人，立時掙出身子，這時才覺糞味騷味臭不成擋，合著身上肮臟，真是沆瀣一氣。三兩下爬出馬廄，正想著何去何從，驀地半空飛落一掌，將他扯了上去。

溜出烏衣巷，當即發覺身後綴了兩條尾巴。羅天弈明顯對她上了心，可惜分量還不重。他覺得她鋒芒太盛，智極反愚，可等閒操於股掌，她又怎不知反其道而行？若不自作聰明，哪能減輕他戒心？

人影閃去，白芙鬆了手。烏衣巷裡分歧常理的一幕，她能發覺，羅天弈怎會輕心？就不知錦兒的趕人是成心還是偶然，這會兒又為何要尋這小叫花？

小叫花回過神，冇答她。大眼漸漸轉了一溜，眼色沉潭般，將藏身處打量了一遍。本來這處兒竟是個暗角，簷垂、日影，恰好將兩人遮去，底下底子難以發覺。他非常驚奇，不易信人的心一刹兒動搖，有些佩服。

那張清秀的小臉就那樣仰著，帶著敞亮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