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史乘忘記的劉玄,阿誰在長安城頭隻坐了兩年龍椅的更始帝。現在想來,我這輩子就像南陽故鄉秋後的螞蚱,蹦躂得再歡實,畢竟逃不過霜降的時候。
建世二年臘月,我被赤眉軍縛至鄭縣城外。樊崇的使者遞來帛書,說願封我長沙王。謝祿卻趁夜帶人闖進驛館,麻繩勒住脖子時,我透過窗欞瞥見北鬥七星勺柄正指向南陽方向。最後一口氣噎在喉頭,恍忽聞聲春娥在唱:"七月流火,玄月授衣..."
"劉聖公,你他孃的真要跟這幫泥腿子混?"張卬往草蓆上啐了口唾沫,手裡的短刀插著塊半生不熟的狗肉。我們躲在雲杜縣的山洞裡,外頭下著凍雨,火堆劈啪作響。三個月前我在闤闠偷餅子被追打,是這群綠林男人救了我。王匡總說我長得像畫上的漢室貴胄,我當他是談笑,直到那天朱鮪帶著個盲眼老儒闖進營地。
更始元年仲春初八,淨水河邊搭起的高台上,我穿戴借來的絳紗袍,腰間的玉帶是王匡連夜重新市富戶家搶來的。台下黑壓壓跪著三萬人馬,鎧甲反光刺得我睜不開眼。陳牧俄然拔劍指天:"今漢室答覆,更受天命,當立聖公為帝!"聲浪捲過郊野,驚起一群寒鴉。我後脊梁發涼——三天前他們還為搶個村婦打得頭破血流,本日怎就俄然要複漢了?
那夜我在後園吐了三次。換衣時發明中衣全被盜汗滲入,侍女春娥替我梳頭,銅鏡裡映著朱鮪陰惻惻的臉:"陛下,劉演的八千舂陵軍還駐在城西。"他手指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傳聞昨日有人往劉秀營中送了三車絹帛。"
赤眉軍度過黃河的動靜傳來時,我正在上林苑射獵。箭矢穿透麋鹿脖頸的刹時,信使的馬蹄聲驚飛了滿樹寒鴉。樊崇的三十萬雄師像蝗蟲過境,所到之處連樹皮都被啃光。趙萌勸我遷都洛陽,話冇說完就被李鬆踹翻在地:"當年在宜秋聚,老子們拎著腦袋打江山時,你這酸儒還在給王莽寫賀表呢!"
慶功宴那晚最是難過。朱鮪遞來的酒盞裡浮著血絲——方纔他們就在後院殺了李軼,說他是王莽細作。劉稷醉醺醺地撞昭雪幾:"要我說,這皇位本該是伯升兄的!"合座死寂,我瞥見王鳳衝門口使眼色,十幾個甲士的腳步聲在迴廊漸近。劉演俄然大笑,拔出佩劍斬斷案角:"臣弟失禮,請陛下賜死!"劍鋒離我鼻尖三寸時,劉秀俄然撲過來抱住他兄長,額頭磕在青磚上咚咚作響。
記得那年我爹被安眾侯劉崇連累,王莽的繡衣使者踹開我家大門時,案幾上還攤著半卷《詩經》。我躲在茅房背麵,看著他們把我爹按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刀光一閃,血點子濺到簷角掛著的蓑衣上。那年我十六,揹著半袋粟米逃出宛城,混在流民堆裡乞食時總在想:劉家的血脈,如何就成了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