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我爹被安眾侯劉崇連累，王莽的繡衣使者踹開我家大門時，案幾上還攤著半卷《詩經》。我躲在茅房背麵，看著他們把我爹按在院中那棵老槐樹下，刀光一閃，血點子濺到簷角掛著的蓑衣上。那年我十六，揹著半袋粟米逃出宛城，混在流民堆裡乞食時總在想：劉家的血脈，如何就成了催命符？

赤眉軍度過黃河的動靜傳來時，我正在上林苑射獵。箭矢穿透麋鹿脖頸的刹時，信使的馬蹄聲驚飛了滿樹寒鴉。樊崇的三十萬雄師像蝗蟲過境，所到之處連樹皮都被啃光。趙萌勸我遷都洛陽，話冇說完就被李鬆踹翻在地："當年在宜秋聚，老子們拎著腦袋打江山時，你這酸儒還在給王莽寫賀表呢！"

進長安那日飄著細雨，未央宮的鴟吻缺了半邊。張卬帶人衝進長樂宮劫掠時，我正對著宣室殿的蟠龍柱發楞——柱上還留著王莽用金粉寫的"四海會同"四個字，現在金漆剝落，像條蛻皮的蛇。夜裡躺在龍床上，總感覺有女人的哭聲。老黃門說這是王莽女兒孝平皇後吊死的處所，她腳上的繡鞋還掛在後殿梁上。

坐在宛城太守府正堂時，我總覺梁上有雙眼睛盯著。劉演帶著舂陵軍來投那日，他腰間佩劍撞在門框上"噹啷"一響，我手裡的茶盞差點摔了。這個遠房堂兄生得豹頭環眼，說話像打雷："陛下，我們該直取長安！"他身後的劉秀垂手而立，像個白麪墨客，可那雙眼掃鞠問上諸將時，我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夜我在後園吐了三次。換衣時發明中衣全被盜汗滲入，侍女春娥替我梳頭，銅鏡裡映著朱鮪陰惻惻的臉："陛下，劉演的八千舂陵軍還駐在城西。"他手指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傳聞昨日有人往劉秀營中送了三車絹帛。"

慶功宴那晚最是難過。朱鮪遞來的酒盞裡浮著血絲——方纔他們就在後院殺了李軼，說他是王莽細作。劉稷醉醺醺地撞昭雪幾："要我說，這皇位本該是伯升兄的！"合座死寂，我瞥見王鳳衝門口使眼色，十幾個甲士的腳步聲在迴廊漸近。劉演俄然大笑，拔出佩劍斬斷案角："臣弟失禮，請陛下賜死！"劍鋒離我鼻尖三寸時，劉秀俄然撲過來抱住他兄長，額頭磕在青磚上咚咚作響。

赤眉軍破城那日，我逃到長信宮。王匡帶著殘兵在宮門前堆滿柴薪，說要學霸王自焚就義。火亮光起時，我扯下龍袍裹了件宮女的素紗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