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拖把放入水桶,右手提著水桶,用手臂扶著拖把的杆,身子傾斜著謹慎翼翼,走到堂屋左邊的樓梯前,右手換到左手,右手抓住咯吱響的樓梯扶手,籌辦上閣樓去。
在母親與我之間,光陰砌了一堵牆。看著這堵牆長草擬叢灌木,越長越高,我和母親都不知如何辦纔好。實在這堵牆脆而薄,一動心便能夠推開,但我就是冇有想到去推。隻要一兩次我看到過母親和順的目光,彷彿我不再是一個多餘物。這時,母親的至心,彷彿伸手可及,可惜這目光隻是一閃而逝。
唯有一次,淩晨剛醒來,我聞聲母親趿著的木板拖鞋,在石階上收回好聽的聲音。她從天井走到院外石階上,打著一把油紙傘,天上正飄著細雨。我俄然想她也有過,必定有過絲綢一樣的皮膚,一張年青柔潤的臉。
母親很少帶我們出門,不管是上街還是走親戚。母親年齡越大,脾氣越變越怪,不時有難以入耳的話從她嘴裡鑽出來。粗話,下賤話,販子基層各路各套的,點明祖宗生殖器官的罵法,我從小聽慣了。但這是我的母親,她一說粗話臟字,我就渾身高低不安閒。
講點臉麵的漢半夜裡洗,大部分男人不講臉麵,光天化日下照洗不誤,一盆水重新澆到腳,白褲衩被水一淋,黑的白的透露無遺。我是個小女孩時,就太明白不過男人有那麼個東西,既醜惡又無恥地吊在內裡,我到廚房去取東西或往天井水洞倒臟水,就瞥見天井站著一排男人,老的,少的,白肉生生,一個緊挨一個,擠在獨一必經的過道邊上,他們乃至當眾在天井的水洞裡解小便。
南岸的山坡上,滿滿地擁堵著簡易木穿鬥佈局的小板房、草蓋席油毛氈和瓦楞石棉板搭的棚子,朽爛發黑,全都鬼鬼祟祟:希奇古怪的冷巷,扭歪深延的院子,一走出來就暗乎乎見不著來路,這裡擠著上百萬仍然在乾伕役的人。全部冗長的南岸地區,幾近冇有任何排水和排汙設施:汙水依著街邊小水溝,順山坡往下賤。渣滓到處亂倒,堆積在路邊,等著大雨衝進長江,或是在酷熱中腐臭成泥。
1980年,我家住在這個院子已有二十九個年初了。1951年2月1日由江北剛搬進這間鬥室時,父母隻帶著兩個女孩。毛澤東在50年代鼓勵生養,人多熱氣高,好辦事,並且不怕打核戰役,炸死一大半人,中國正可稱雄全天下。大陸人丁敏捷翻了一倍半,80年代邁入了十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