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回到宮中,想著世情翻覆,亦不免苦衷如潮,到了二更天賦矇矇矓矓睡去。固然入了仲春,都城偏北,地氣仍然酷寒。殿頂用著厚厚的灰鼠帳,被熏籠裡的暖氣一烘,更加感覺熱得有些悶。光芒暗淡的室內,紫銅砥礪的仙鶴,銜著一盞絳燭籠紗燈。燈光昏黃暗紅,像舊年被潮氣漚得敗色的棉絮普通,衰弱地閒逛。 如懿睡得悶了一身潮膩膩的汗,不覺喚道:“惢心……”並冇有惢心應和的聲音,如懿纔想起來,徹夜並不是惢心守夜當值。回聲趕來的是小丫頭菱枝,年紀雖小,卻也機警,她忙披衣過來問:“小主但是口渴了?”如懿掀起帳子,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茶水,撫著心口道:“寢殿裡悶得慌,開了窗去!”菱枝忙道:“這後半夜的風可冷了,小主得把穩身子啊。”如懿摸著汗津津的額頭:“瞧本宮滿臉的汗,開條窗縫透透氣便好。”菱枝忙承諾著走到窗下,才推開窗,隻見麵前一道血紅的影子倏忽晃了疇昔,隻剩下幾個微藍泛白的細姨點散落在氛圍裡,像斑斕的螢火,幽幽散開。
“小爐獨守寒灰燼。忍淚低頭畫儘。眉上萬重新恨。竟日無人問。”她低低呢喃,在暖融融的殿內細細撫摩本身的十指。與旁人分歧的是,她的手當然也戴著寶石嵌金的戒指,佩著富麗而尖細的琺琅點翠藍晶護甲,纖手搖擺的刹時,那些寶貴的珠寶會映出彩虹般的華澤,曳翠銷金,教人目炫神迷。但是細細辯白去,哪怕有鵝脂調了珍珠蜜日日浸手,但氣候乍暖微寒的時節,舊時凍瘡的寒痛熱癢,無不提示著她光陰斧鑿後留在她身材上的班駁陳跡。
那字寫得小巧,如懿幾近能想見他落筆時唇角對勁的笑紋。她眉心微曲,驚奇道:“現在是仲春裡了,那裡還來這些含苞未放的綠梅?”她悄悄一嗅,“彷彿有脂粉的香氣,並不儘是梅花香?”李玉笑得合不攏嘴,撫掌道:“可不是?先用密陀僧、白檀、蛤粉、冰片各一錢,又以當季開得最盛的白芷、白芨、白蓮蕊、白丁香、白茯苓、白蜀葵花、山柰、甘鬆、鹿角膠、青木香、篤耨香研至絕細,和以珍珠末、蛋清為粉。然後尋最巧手的宮女折來新奇飽滿的綠梅花苞,把這粉謹慎灌進花苞裡,用線紮其花尖,將粉密封於花房以內蒸熟,再藏於瑪瑙盒內,靜置足月。如此花香沁粉,更能令麵龐瑩似白梅凝雪,乃漢宮第一方。皇上曉得小主愛好綠梅,便稱此物為綠梅粉,專供小主一人所用。”李玉說得暢然縱情,如懿隻聽到篤耨香一節,已經悄悄轟動。她出身貴戚,平常寶貝天然入不得她的眼,便是天子也常常好與她議論奇珍。天子所用製香粉之法,傳自明熹宗懿安皇後張氏的玉簪花粉法,隻是玉簪花能存香粉,綠梅花苞卻難,且用料更加豪華珍奇。那篤耨香出真臘國,乃樹之脂也。其色白而透明者名白篤耨,隆冬不融,香氣清遠,實在萬金可貴。現在卻等閒用來做敷麵香粉,保重之餘隻覺心驚,如果為旁人所知,不知又要惹來何等閒話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