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悠正襟端坐,目不斜視,連言辭也是滴水不漏:“叔父那裡話,您貴為我大周最顯耀的王爺,自幼隨太祖天子南征北討,居功至偉,”他微微側身朝著西南邊向抱拳拱手,以示敬意,“今上聖明仁厚,天恩浩大,又豈會容不下本身的親叔叔呢。”
宣正五年玄月,寧城府覆蓋在一片陰霾當中。
滿目瘡痍的大堂正中,孤零零架著一方朱漆翹頭長桌,桌案上燈燭搖擺,酒氣氤氳。影影綽綽間端坐著一名矗立男人,年約三十五六,鳳目黑眸長眉入鬢,身披鬆黃色大氅,其上繡著彰顯高貴身份的金絲盤龍。現在這華麗裝束已糊滿了血漬與炭灰,變得渾濁不堪,而男人好似對此渾然不覺,儘管端起酒杯在鼻下漸漸閒逛著,雙眼微闔,恍如果未飲已醉了三分。
“叔父且放寬解,您福澤深厚吉人天相,定會安然無恙的。”衛悠在晉王下首穩穩坐定,語氣波瀾不驚。
昨日侍從們在後堂牆角發明瞭一個鼠洞,便提了鏟子挖將下去,企圖尋到幾顆殘存的穀粒,不想機遇偶合下竟挖到了這罈子米酒。宅院的仆人姓劉,本籍紹興,是洪光三年的進士,洪光六年赴寧城為官。遵循江南民風,這酒該是劉家小女兒滿月時埋下的,直等有天女兒長大成人,嫁作了彆人婦,便取出來宴請來賓,故而彆名“女兒紅”。可歎劉氏一門九口都在幾天前的大火中喪生了,濃煙散去骸骨無存。
固然晉王多次叮嚀戰時統統從簡,不必過量繁文縟節,來人還是還是恭恭敬敬深施了一禮:“見過叔父,方纔與阿昇巡查設防擔擱了半晌,故而來遲了,還請叔父包涵。”
此人恰是當今聖上的遠親叔父,先皇最小的胞弟——素以貪美酒、好男色聞名的晉王衛律。
街道兩旁到處是廢墟、焦土和瓦礫,斷壁殘垣間一片寂聊。暗巷裡閒逛的人影兒好似鬼怪,遲緩而衰弱,走著走著,說不定下一刻就會轟然顛仆,魂飛魄散。生與死獨一的辨彆就隻在那點兒殘存的氣味,但是它也在垂垂衰竭著,隨時都能夠間斷。
但一想到再不消龜縮城內屈辱捱打,終究能夠和叛軍展開存亡對決了,他又止不住胸膛熾熱血氣盪漾,好吧,小猢猻就小猢猻,此次定要痛痛快快打一場……明日卯時,明日卯時,本王已經按捺不住了……
衛悠淡淡瞄了一眼劍柄,腦海中電光火石意念飛轉,他構思著本身如何故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上前,如何抽出利刃,又如何反手一揮直擊晉王頸項,白光閃過,濃稠鮮血噴湧而出,人頭咕嚕嚕落地,口眼大張,滾滿了灰土穢物……想著想著,他不由嘴角輕抿囅但是笑,這笑容端的是溫潤可親,慷慨大義:“侄兒身為衛家子孫,世受皇恩,自當與叔父共同進退。叔父若一心赴死,以身殉城,侄兒必不會輕易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