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名膚色烏黑的少年眉峰微蹙,雙唇緊閉,看似全神灌輸於手上的行動,殊不知心內早已是濃雲翻湧、雷電交集。就在今晨,他再一次自請帶兵前去挽救寧城之圍,乃至不吝立下軍令狀以證必勝之誌,可不出所料的,還是被擔負統帥的父親沈威回絕了。
沈家三代為將,駐守邊陲苦寒之地,與朝中權貴素無來往,沈思天然不會在乎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晉王衛律是生是死。他所掛懷的,是寧城以內還困著另一個姓衛的男人。
轉眼三個月疇昔了,四封蓋有晉王大印的親筆信函就擺在父親案頭,俱是糊滿血漬殘損不堪。從叛軍圍城之始送出的第一封,到半個月前的第四封,以後就完整落空了寧城的動靜。這是否預示著城渾家早已絕望?還是說……他們已經煎熬到再冇才氣突圍求援了?
天氣漸暗,昏黃餘暉從氈帳裂縫斜射出去,光影過處浮塵亂舞。爐中的炭火不知何時熄了,火分離儘,空餘下一塊塊或黑或白的死灰。
钜鹿之役,項羽以兩萬兵馬大敗四十萬秦軍;昆陽之役,劉秀以不敷兩萬人打得王邑四十二萬雄師落荒而逃;金鄉之役,於仲文八千士卒全殲十萬敵軍。這些人都能成事,他沈思何懼之有?
玄月的邊塞已是滿眼蕭殺之色,帳外朔風吼怒寒氣凜冽,帳內倒還殘存著幾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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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血殘陽沉入空中,青灰霧霾滿盈於營地四周,夜幕悄但是至。大營以外,是郊野遠山,一派沉寂。偶有夜哨的馬蹄聲飄忽而至,起起落落,這是虎帳中可貴的安好時候。跟著沈思心中阿誰決定垂垂明朗,這份安好也即將離他遠去了。
沈思聞言熱血沸騰,當即抽出寶劍斬石盟誓:“伯齡,此石為證,存亡一諾,我許你江山萬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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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瞭解是宣正元年明德書院的驚鴻一瞥,最後彆離是宣正四年津州渡口的千裡相送,那些年間他們同窗共讀,策馬閒遊,對月喝酒,互述衷腸……諸多景象曆曆在目,談笑之聲猶在耳畔。
日複一日,寧城情勢愈發緊急。父親向來治軍嚴明勤於自律,千萬不會公開違背皇命出兵得救,而寧城處於水深熾熱當中,再不援手恐怕就迴天乏術了。為今之計,隻好孤注一擲擅自領兵反擊,此舉如若失利,他自當馬革裹屍以死賠罪,即便勝利,他也要返來領受軍法措置,想必還是是在災害逃的吧……
沈思幼年喜兵,夙懷弘願,一貫將衛青、嶽飛等前朝名將引為表率。男兒鐵骨,自當胸懷百姓,稱心恩仇,揚鞭躍馬,掃平敵寇。生要生得開闊,死要死得壯烈,戰要戰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