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記得太子半晌前還是談笑晏晏,不過他既然一貫如此,亦不敷為怪。進入閣內,果見太子已沉下了臉,拉過紙來不知開端謄寫甚麼,此次倒是修改雍容的正楷。聞她近前,頭也不抬,隻叮嚀道:“墨。”
定權凝睇麵前古帖半晌,從筆架山上彆的揀了一管長峰紫毫,紙上側峰走筆,一蹴而就。
本是幾世前人的含糊斷章,這個現成春日的飛花流雲、鬢影衣香卻一一成了它最精準的註疏。字裡行間浸淫著的不知啟事的得誌和悲傷,被繁華得咄咄逼人的筆劃所妝飾,漫生出一派頹唐至極的靡麗。
剛纔將來得及完整辨識的筆墨,仰仗這類法度森嚴的重新謄寫,得以一目瞭然:
已向季春,感慕兼傷。情不自任,何如何如。
阿寶依言上前,取過墨錠,於硯池中漸漸地千迴百轉。沉水的香氣退散,窗外海棠的幢幢花影,投上她研墨的手指,投上太子握筆的手指,也投上結案上筆架山邊,蔻珠方纔索要得逞的那張粉箋。罕見的昳麗字體,鐵畫銀鉤,光燦奪目,筆筆皆富麗,字字如金玉。雖以墨書紙,卻有著勒石鑄鐵普通的剛毅鋒芒。
齊王蕭定棠從宮中回府,進了暖閣,脫下外頭衣裳,一麵接過宮人奉過的澡豆,在金盆中洗了手,一麵笑對早已在閣內翻看書帖的定楷道:“你也傳聞了罷?昨日三郎在陛下那邊做的一出好戲。我聽康寧殿的人說,哭成那副模樣,端的如雨打梨花、露欺海棠普通。他不做這儲君,便到瓦子中去,一定不能成些奇蹟。”定楷不由也撲哧一笑,問道:“康寧殿何人說話如此中的?也隻要他那副皮相哭起來,當得起這八字考語隻是他為人一貫有些孤介固執,何故此主要一變態態?”定棠瞥了他一眼,嘲笑道:“這便是他的奪目處,他也是把陛下的心機都猜透了。”定楷放動手中字帖,偏頭問道:“陛下的心機?”定棠點頭道:“李柏舟之獄雖是由杜蘅和大理寺出的頭,誰都曉得背後是東朝和張陸正的教唆。當年張陸正在刑部任左侍時便和杜蘅交好,杜蘅從清吏司郎中中脫穎而出,得以徑遷刑侍乃至刑書,也是張陸正出的大力。冬審事小,太子卻怕牽查出大事。他護杜蘅,實在是護張陸正,也是自保。兩害相權,若你是他,你選哪個?”定楷笑笑道:“是我天然也選一頓棍子銷賬這事就到此作罷了不成?”定棠皺眉道:“陛下有陛下的籌算,你覺得他閒來無事想起來撲作教刑,非要三郎挨這頓打才後快?不是為張陸正纔打的三郎,而是打三郎為的張陸正。現在名正言順把他從詹事府調開,也算疏離了他們。新任的詹事是何道然,少詹是傅光時,一個是肩上四兩擔子都扛不動的角色,一個乾脆就是牆頭蘆葦。陛下和三郎都清楚,現在還未到時候,不過是各退一步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