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時,皇阿祖又似老了幾分,鬢上那支素花鈿再不招搖,和她的神態肖似,耷拉著,尾角韻致,端的便這麼熄了。曾經寵冠後宮的未央美人,一代盛名,俱成了長安城角巷尾傳來的歌謠,一個傳奇。
徹兒被我一聲喝,駭的一愣。他是用心的,誇大地朝後一仰,跌在繡錦被麵上,口裡喋喋:“嬌嬌,你這氣勢,該當作中宮之主!連朕都怕!”
叩首。
而後恩寵無雙,一起扶搖。我卻猜想不到故事是何結局。厥後長門偏隅,冷燭寒燈下,我常常坐起,看著綃紗帳外,缺月一點一點被無邊皎素的夜吃透,驀地潤進昊蒼穹蒼下,再憶當年場景,手腳似寸芯絲般,一絲一絲涼透。徹兒可曉得?
建元元年,我與陛下大婚。
在滿朝臣工麵前,給足堂邑侯府麵子,親手、一步一步,將我扶上後位。回顧已是百年身,未央長樂,在新君麵前,長明燈浩然不滅,呈出一片永泰寧靜的亂世之景。
“好皇孫。”
徹兒笑的冇本事,差點歪倒在繡錦被麵上,我連紅蓋頭也不扯,身子歪了一邊就咯吱他,徹兒笑著與我扭起來,湊我耳邊輕聲:“嬌嬌,你不知臊,你是要揍朕,朕曉得。但旁人也能曉得麼?”
我為後。
傳奇,畢竟隻是青史的記錄。而世情,總要留給古人。
“皇後孃娘……”
他稱我為“中宮”。
閉上眼,我彷彿瞥見皇阿祖撐著雙龍柺杖,分開未央的趔趄背影,掖庭永巷,終歸為當年的王美人,騰出了位置。
他曾經待我如許好。
喜嬤將我倆扯開,吸了一口氣,差點篩糠般抖了起來:“娘娘,您且安著。這大婚,不比平常,聖躬如有差池,隻怕惹來禍事……”
他笑著張嘴,躲過滿殿老臣詢視的目光,並未發聲,雖是少大哥成的模樣,稚嫩的臉上卻仍帶奸刁,一張嘴――合了一個唇形:
母親、王皇後、阿姊平陽,眼底淚光閃動,清楚是重孝之身,卻仍然消逝不開淡淡高興,這一天,熬了那樣久。
我昂首,卻不經意瞥見,他正睇我。是狹長的丹鳳眼,好似蓄著一汪湖水似的褶皺,不驚不懼,恰到好處的湖色山光,隻集這一脈龍耀。那雙眼睛,是屬於帝王的。
淚霧恍惚,我看不清他的神采。他糊混的表麵卻愈走愈近,像潔白瑩透的冰晶花,六瓣伸展,笑意逐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