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是郎君自長安寄來的家書。”桃良奉上了素漆木函，神采非常歡樂——這但是自去了京都，郎君頭回予家中寄信呢。

此時現在，卓文君悄悄跽坐在曠靜的書閣中，啟開了已逝的夫婿留下的這一卷卷帛書，細細靜閱，久久沉默——

現在一朝得誌，天然要先納個和順小意的女子進門，揚眉吐氣一番。

“咳咳，司馬相如……當年錯看了卓文君。覺得她是本性子狷介，不知世事的小丫頭……誰料，骨子裡這般通透明悟，也這般斷交。”

可——現在，她竟如許字字句句地刻薄於他，如許明白如話地威脅他？！

“昔年景婚，妾陪嫁多少？

阿誰十七歲那年席間初見，令她佩服傾慕，厥後一世恩仇，平生糾葛的男人……已然不在這世上了。

阿誰癡情得幾近愚頓的女子……高傲白了他的算計後，便整天冷顏以對。他一向覺得，她隻是使小性子，柔情殷勤地哄返來便是——夫為妻綱，她既已嫁了他，莫非會真與他順從一世不成？……何況，她當初是那般傾慕他的。

這人間，畢竟何謂情，何謂怨？

不久以後，他終是接了文君來京都長安。不久以後，他便被拜為中郎將，持節出使西南夷。

“茂陵的新宅自有新人打理，倒是不必我們操心的。”她將掃了眼已置回案上的那隻素漆木函，淡聲道。

“……聖上聽聞郎君病篤，是以請人前來儘取其書，已免今後散逸。”桃良神采遲疑，心下有些唏噓——可惜倒是來晚了，郎君他……去世已有月餘。

一年光陰，約莫是在京中已經安設安妥了，要接夫人疇昔同住罷。

“郎君、郎君他怎會……”瞬後，她急得一時候都說不出話來。

她垂眸，眼裡泛出一絲嘲笑，挽袖懸腕，提了纏絲兔毫筆，一字字緩緩落墨……

“夫人，郎君信上說新宅置在那邊？我們幾時解纜合宜，婢子現在便去拾掇行囊麼？”桃良見女仆人已閱畢了信，忍不住殷勤地開口問道。

這，又算不算得世人眼中的一世廝守，共看白頭？

富甲天下的臨邛卓氏女，這等身份的老婆……司馬相如那裡當真開罪得起？

司馬相如一字字細閱著那捲帛書——

細論當年，相如求財，文君慕色——實在，誰又比誰好到那裡去？

阿誰先令她動情，再讓她生怨的人，已然消逝於這蒼茫大家間……再尋不到丁點兒陳跡。而她本身也桑榆老景，垂老邁矣，終究，將與他歸去同一個渺然不成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