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月蔽月,烏黑一片的蒼穹間不見丁點兒星光。從遠處疊嶂的群山到近處的野林草木,儘都在夜幕中隱了形跡。
以是……纔會物傷其類罷。
秦二世二年,玄月末,夜。
此人,畢竟世家出身,少年得誌,骨子裡倨傲得很……向來不肯卑躬屈節,連個名份也不甘委曲了半分。
說著,他抬了頭,焦心的目光幾近仇恨地瞪眼向將軍身側,阿誰半裹在綿厚貂裘中的薄弱少女――
“阿虞向來剔透。”他看著麵前稚氣仍未褪儘的少女,語氣不掩讚歎,一雙黑亮熠然的眸子裡帶了笑意。
胡亥年幼,朝政由趙高一手把持。而僅僅一年以後,這個“指鹿為馬”、肆意弄權的寺人,就藉著傀儡天子秦二世之手,一紙製書,將丞相李斯腰斬於鬨市,且禍及子孫,滿門誅連。
“阿虞,你怕麼?”項羽目視火線,眸光冷凝。
持續落了兩三日的淫雨,地上泥濘得短長。兩山之間可貴的一片陣勢較高,尚算枯燥的開闊平疇間,紮起了近百個粗陋的氈布營帳。北地玄月裡氣候已經有些陰冷,可蔽風雨的氈帳中,疲累了一天的兵士們方纔沉入酣眠。
臨刑之前,對宗子李由愴然悲歎道:“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但是上月方纔來府上的那位範公?”她目光與他相觸,問。
――即便想再和兒子像昔年在上蔡郡時那樣平淡度日,閒出東門,牽著黃犬打兔子,也求而不得了!
項籍眸光迴轉,定定落向她。
“不過,李斯授首,贏秦自毀長城,這於將軍,倒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不待他再細想,那廂的少女又啟了聲,這回,神采間帶了些慎重。
“叔父說,此人有大才。依我看,他本領倒算不小,可出的那些主張――”說到這兒,他不由得眉峰皺得更緊了些。
他們項氏一族,封於西楚,世代為將,祖父、父親為昏聵的楚懷王儘忠效死,枉送了性命也就罷了,現在,連一個鄉野出身的放牛小子也要他們叔侄三叩九拜,奉他為主!
朝生暮死,無聲無息,纖細寒微得如同這人間任何一個命如草芥的百姓。
“範公所謀之策,將軍不附和麼?”她的神采有些迷惑。
他方纔皺著的眉頭瞬時便舒了開來,眸子裡不由帶了笑意:“阿虞嗬,瞭解一載,你向來便是這般知心體貼,顧慮全麵。”
“他臨終如此遺言,大抵是悔了罷?”項羽垂垂收回了思路,目光落向窗外,看著一片無垠夜穹,近乎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