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項羽二十三歲,虞姬十三歲。
自太守府易主,他成了叔父的裨將,手綰兵符以來,世人畏敬,另有誰敢向他提此等事?
“扶熙、六博、歌頌、圍棋、投壺、吹塤、弄竽、彈瑟,巾舞。”十三歲的少女垂眸跽坐,語聲珠玉似的清越,熟極而流地安靜應道。
“無姓,名虞。”她凝目看向他,清聲答。
“那,你便唱支曲子罷。”項羽神情開朗,渾不在乎地笑道“其他的那些,我倒是一樣兒也不懂。”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烈兮不成淩……”
凡貪多,必不精。
早聽聞郡中钜富石公府上頗多伎伶,個個色藝不殊,但……也未曾想過竟會有遍學諸藝、短長到這般境地的小丫頭。
她話音未落,項羽已然微微瞠目。
她語聲疾處,他輪指急拂,像羯鼓頻催。
她神采摯切,慎重定定看著,凝眸對視:“身為楚人,本不該忘。”
接連幾盞清酒下喉,一股熱意彷彿自渾身散了開來,但,他仍軒眉不展。
跟在此人身邊快一年,她也從昔日阿誰被酒水嗆出淚來的小丫頭,練出了同他普通的海量。
“將軍本日有苦衷?”十四歲的韶華少女,姿容愈發清豔照人,一襲煙青色三繞曲裾,用檜木小漆案捧著一整套酒鑒杯盞,抬手拂簾,語聲珠玉般清越。
本來,這世上,竟真有如許一種感受,一見相知,傾蓋仍舊——
虞姬姿儀嫻雅地抬手斟酒,煙青色的輕紗衣袖斜斜下滑,暴露一段纖白柔潤的皓腕,似白玉凝霜。
有人對飲天然比自個兒喝悶酒要好很多——相隨一載,她待他向來都是這般體懷入微。
歌停,劍亦停。一室闃然,彷彿亙古沉著。
弈棋歌舞,絲竹管絃,十年苦習下來,幾近樣樣冠絕郡中……石公待她,一貫也惜售得很。若非本日這一名朱紫身份實在尊崇,斷不會拿了她出來餉客。
虞姬所言非虛——女子天生力量較男人要弱些,習練刀槍劍戟之類虧損很多,加上她年紀尚稚,體力不敷,哪怕再高深的招式也不免顯得矯揉輕飄,是以劍舞的確是她諸般技藝裡最弱的一樣兒。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她一字字續唱,嗓音愈見清冽,一派鏗鏘錚然,又模糊的慨然悲聲貫於此中,直是震聾發聵。
她語聲緩處,他小意輕釦,如琴瑟調絃。
她曉得他父母早逝,以是成心流暴露幼失父母的出身,惹他顧恤;
室中,項羽正踞坐在黑漆朱繪的曲幾邊,單手扶膝,神采是可貴的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