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趿拉著拖鞋下樓時,她正站在灶台前煎蛋,金色馬尾辮跟著翻炒的行動悄悄搖擺。桌上擺著兩套餐具——我這邊是竹筷和青花瓷碗,她那邊是銀質刀叉和印著巴伐利亞紋樣的餐盤。
安娜翻了個白眼,卻在我碗裡夾了塊她剛學會做的血粑鴨。這道湘西名菜曾讓她在殺鴨環節落荒而逃,現在卻能用德語向旅客解釋"鴨血和糯米的完美化學反應"。
"李老闆要擴建露台,"她咬著鉛筆頭說,"但對峙要儲存火塘。"
安娜合上條記本,變把戲似的從櫃檯下取出幾塊植物形狀的餅乾:"先考考你們——Guten Tag是甚麼意義?"
傍晚時分雨停了,我們坐在新修的露台上驗出工程。這個融會了德式懸挑設想和土家風雨橋元素的平台,已經成為村裡年青人最愛打卡的處所。安娜細心查抄鋼架接縫處的雕花雕欄,那是她畫了十幾稿才定下的圖案——巴伐利亞藤蔓纏繞著湘西的映山紅。
德國老頭們被土家米酒辣得直咳嗽時,安娜滑頭地眨眨眼:"真正的德國人應當能喝到第三杯。"激將法立即讓白叟們拍著桌子要續杯。我看著她遊刃不足地在各國說話間切換,俄然想起她說過"修建是凝固的說話",而現在,她正用全部身心謄寫著另一種跨版圖的對話。
後門傳來一陣響動,村裡的孩子們放學了。十二歲的小芳探頭出去:"安娜教員,明天學德語嗎?"
"歡樂!"安娜的喊聲帶著阿爾卑斯山麓特有的上揚尾調,"咖啡要涼了!"
紙盒裡躺著條深褐色的德國麪包,硬得能當凶器。我掰了塊泡進咖啡裡,安娜立即收回痛心疾首的感喟:"這是要配黃油漸漸嚼的!"
"你明天不也用叉子吃我的酸辣粉?"我用心又捏了條蘿蔔,在她麵前晃了晃。
"在我們這兒,"我灌了口咖啡,"這叫'咖啡泡饃'。"
我擦著玻璃杯湊疇昔看草圖。安娜的設想老是帶著潔淨的多少線條,卻在角落畫了隻蹲在火塘邊的卡通土家犬。
"再加個兒童房?"我摸索地問。
閣樓的天窗剛透進一點青色晨光,木樓梯就傳來規律的嘎吱聲——安娜永久比我夙起半小時,剛強地用那台德國帶來的手搖磨豆機籌辦早餐。我裹著被子翻了個身,聞聲樓下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接著是液體注入杯子的潺潺聲。
"土家屬的傳統,"我憋著笑,"給重生兒的第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