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站在船頭，望著侄子在船麵上舞劍，劍風吼怒，竟蓋過了江水的吼怒。他曉得，火線是九死平生的疆場，但楚鳳既已振翅，便再無轉頭之路。正如父親項燕臨終前說的：“楚地的鳳凰，是燒不儘的。” 現在，他俄然想起項羽幼年問過的話：“叔父，玄鳥和鳳鳥，誰更短長？” 現在他終究明白，玄鳥雖強，卻輸在冇有民氣的羽翼；鳳鳥雖美，卻需求千萬楚人的鮮血來豢養。

回想如潮流般湧來。項梁記得，項羽九歲那年，隨他在櫟陽獄中見過秦吏的玄鳥印信。小小的孩童盯著獄卒腰間的印綬，俄然問：“叔父，為甚麼楚人要向玄鳥低頭？” 當時他隻能捂住孩子的嘴，現在這雙曾被秦吏鞭打的手，正按期近將掀起血雨腥風的劍柄上。“書足以記名姓罷了。” 項羽甩開他的手，聲音裡帶著少年的狂傲，“劍一人敵，不敷學，學萬人敵！”

會稽郡守殷通的書房裡，青銅燈台的光映著項梁謙虛的笑容，袖中藏著的吳鉤卻已出鞘三寸。殷通的聲音帶著孔殷：“江西皆反，此天亡秦之時也。吾欲出兵，使公及桓楚將。” 項梁盯著對方腰間的玄鳥印綬，想起公元前 223 年，王翦的秦軍就是舉著如許的印綬，在蘄南斬殺父親項燕，燃燒了楚國宗廟。

司馬遷在《史記》中記錄項羽 “學書不成，學劍又不成”，後代多以此詬病其暴躁。但 1975 年出土的雲夢秦簡顯現，楚地私學向來重武輕文，識字率不敷三成，所謂 “學書” 不過是秦吏強迫推行的 “書同文” 政策。項羽的 “不成”，本質上是楚人對秦文明的本能架空 —— 他回絕用秦隸謄寫姓名，正如他回絕向玄鳥低頭。

“叔父，” 他指著西方，那邊的天空正被落日染成赤色，“鹹陽的玄鳥旗，很快就會染上楚人的血。” 項梁看著侄子，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預言，俄然有些鼻酸。項氏三代為楚將，祖父項橐曾與孔子論禮，父親項燕血灑蘄南，現在他和侄子舉起了反秦大旗，或許這就是項氏的宿命。

汗青的暴雨沖刷著會稽的石板路，卻衝不淡項羽那句 “可取而代” 的大言。當項梁的船隊西渡，當楚鳳旗第一次在江東昇起，大秦帝國的玄鳥圖騰，終究迎來了最凶惡的應戰者。後代之人常歎項羽敗於驕狂，卻忘了在阿誰 “秦法如虎” 的期間，是他和項梁，讓楚人重新信賴：鳳鳥的翅膀，畢竟能啄碎玄鳥的鐵喙，哪怕終究鳳羽殘落，也為天下人扯開了一道抵擋的裂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