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正在點菸的手頓了頓，洋火燒到指尖才猛地甩開。他眯起眼睛打量我，目光像把鏽跡斑斑的刮刀，試圖從我臉上刮出些端倪。“五千雙？你曉得現在尼龍襪進價多少不？“

“不是氣候預報。“我從懷裡取出母親縫在棉襖內襯的存摺，封皮上還帶著體溫，“這是漢正街信譽社的活期存摺，抵押祖宅貸的兩萬塊。“手指導在“謝宏斌“三個鋼筆字上，墨水已經洇開了纖維，“我父親的名字，您應當認得。“

紅棉襖女人猛地昂首。這個年代還冇有本質教誨說法，但重點中學的個人活動向來是政治任務。老王腮幫子上的咬肌鼓了鼓，俄然回身從鐵皮櫃裡扯出本皺巴巴的帳本。

漢正街的淩晨老是裹著柴油與芝麻醬的渾濁氣味。我蹲在“老王針織“的招牌下，看著鐵柵欄捲簾門一寸寸升起，暴露內裡碼成小山的尼龍襪包裝箱。塑料薄膜在晨光裡泛著彩虹色的油光，像極了昨夜散落一地的磁帶外殼。

“列隊采辦！每人限購五雙！“我跳上三輪車大喊，聲音被北風撕成碎片。人群發作出喝彩，有個穿呢子大衣的女人直接往我手裡塞了把外彙券。

我伸手關掉了收音機。塑料旋鈕上還沾著女人的護手霜，油膩的觸感讓我想起上輩子第一次摸到液晶屏的觸覺。

老王的手指在算盤上無認識地滑動，檀木珠子碰撞聲裡，我重視到櫃檯角落擺著張泛黃的三好門生獎狀。“您兒子在二中讀書？“我俄然轉移話題，“傳聞他們下週要去東湖冬泳。“

“王叔，您家庫存的尼龍襪我全要了。“

捲簾門俄然被重重砸響。老王身後冒出個穿紅棉襖的年青女人，手裡攥著的收音機正滋滋啦啦播報氣候：“武漢中間氣象台預報，將來三天將持續晴好，最高氣溫...“

我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指，嗬出的白氣在鏡片上凝成霜花。1990年的武漢夏季比影象裡更砭骨，毛衣袖口已經起球的毛線底子擋不住漢江流域特有的濕冷。

三輪車吱呀呀碾過積雪時，我摸出兜裡最後的五塊錢買了碗藕湯。攤主老劉的收音機正在重播早間訊息：“蘇聯宣佈向羅馬尼亞調派空降軍隊...“湯勺攪動的暗影裡，浮油聚成破裂的鐵幕輿圖。

“三天後會有寒潮。“我抬高聲音，櫃檯玻璃映出本身年青得過分的臉，“零下八度，江麵結冰，武勝路天橋凍裂七處水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