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8月14日，武漢第二棉紡廠

王桂芬的鋼筆“啪嗒”掉在紙上，洇開一團墨跡。

身後，張鐵柱的機器手捏著一遝檔案，液壓樞紐在雨幕中收回纖細的“吱嘎”聲。“老闆，三百七十六份‘誌願買斷和談’都簽好了。”他抬高聲音，“還剩十九個硬骨頭。”

老疤一揮手，十幾個打手衝進樓道。鐵棍砸門的悶響、女人哭嚎、孩子尖叫混成一片。一盆滾油從五樓潑下，燙得兩個地痞滿地打滾。

俄然，辦公室門被撞開。王桂芬滿臉是血撲出去：“謝總！老疤他們把我女兒……”話音未落，兩個保安已經捂住她的嘴拖走。

俄然，幾袋糞便從高空砸下。“狗漢奸！”李老三的老婆探出身子痛罵，“八四年發大水時是誰連夜搶修設備？現在你們帶地痞逼命！”

暴雨滂湃，砸在棉紡廠班駁的鐵門上，鏽跡混著雨水蜿蜒如血。謝一揚撐著一把黑傘，站在廠區中心的毛主席雕像下，雕像的右臂早已斷裂，隻剩半截袖子懸在空中，像在無聲控告。

“奉告荊州廠，他的崗亭轉給王桂芬女兒。”謝一揚踩滅菸頭，“至於李老三……”他瞥向滾滾江水，“傳聞長江汛期總淹死幾個不會泅水的。”

深夜，長江燒燬船埠。

俄然，場彆傳來鼓譟。三百名下崗工人扯著橫幅衝出去：“還我心血工廠！”保安構成人牆時，謝一揚已從側門分開。他的奔馳車後座上，躺著今早《長江日報》——《武漢第二棉紡廠改製勝利，電子商城項目助力經濟轉型》。

“放心，醫療組跟著呢。”謝一揚翻開監控，畫麵裡王桂芬的女兒正被“請”進救護車，車身上“揚帆職工病院”的紅十字刺目奪目。“母女團聚套餐，簽完字送荊州新廠崗亭。”

次日淩晨，改製辦公室。

謝一揚冇轉頭，目光掃過車間窗戶後那些躲閃的眼睛——女工們攥著紗錠，男人們佝僂著背，統統人的視野都黏在他手中那份蓋著紅頭檔案的《國企改製批答信》上。

管帳室臨時改成的簽約點，日光燈管滋滋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