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不宜輕易,而於飲食尤甚。廚者,皆小人下村,一日不加獎懲,則一日必生怠玩。火齊未到而臨時下嚥,則明日之菜必更加生。真味已失而含忍不言,則下次之羹必加草率。且又不止空賞空罰罷了也。其佳者,必唆使其以是能佳之由;其劣者,必尋求其所乃至劣之故。鹹淡必適此中,不成涓滴加減,久暫必得其當,不成肆意登盤。廚者苟安,吃者隨便,皆飲食之大弊。鞠問慎思明辨,為學之方也;隨時指導,講授相長,作師之道也。因而味何獨不然??
鰒魚炒薄片甚佳,楊中丞家削片人雞湯豆腐中。號稱“鰒魚豆腐”;上加陳糟油澆之。莊大守用大塊鰒魚煨整鴨,亦彆有風趣。但其性堅,終不能齒決。火偎三日。才拆得碎。
洗淨五斤重者,用甜酒三斤;七八斤者,用甜酒五斤。先將豬頭下鍋同酒煮,下蔥三十根、八角三錢,煮二百餘滾;下秋油一大杯、糖一兩,候熟後嘗鹹淡,再將秋油加減;添開水要漫過豬頭一寸,上壓重物,大火燒一炷香;退出大火,用文火細煨,收乾以膩為度;爛後即開鍋蓋,遲則走油。一法打木桶一個,頂用銅簾隔開,將豬頭洗淨,加作料悶入桶中,用文火隔湯蒸之,豬頭熟爛,而其膩垢悉從桶外流出亦妙。
序
物味取鮮,全在起鍋時極鋒而試,略為停頓,便如黴過衣裳,雖斑斕綺羅,亦晦悶而舊氣可愛矣。嘗見性急仆人,每擺菜必一齊搬出。因而廚人將一席之萊,都放蒸籠中,候仆人催取,通行齊上。此中尚得有佳味哉?在善烹任者,一盤一碗,費經心機;在吃者,鹵莽暴戾,囫圇吞下,真所謂得哀家梨1,仍複蒸食者矣。餘到粵東,食楊蘭坡明府鱔羹而美,訪其故,曰:“不過現殺現烹、現熟現吃,不斷頓罷了。”他物皆可類推。
戒停頓
學問之道,先知而後行,飲食亦然。作《須知單》。
味要稠密,不成油膩;味要清鮮,不成淡薄。此疑似之間,差之毫厘,失以千裡。稠密者,取精多而糟粕去之謂也;若徒貪肥膩,不如專食豬油矣。清鮮者,真味出而俗塵無之謂也;若徒貪淡薄,則不如飲水矣。
墨客美周公而日“籩豆有踐”(1),惡凡伯而曰“彼疏斯稗”(2)。古之於飲食也如果重乎?他若《易》稱“鼎烹”,《書》稱“鹽梅”,《鄉黨》、《內則》瑣瑣言之。孟子雖賤“飲食之人”,而又言饑渴未能得飲食之正。可見凡事須求一是處,都非易言。《中庸》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典論》日:“一世父老知居處,三世父老知服食。”前人進1離肺,皆有法焉,何嘗輕易。“子與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後和之。”賢人於一藝之微,其善取於人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