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五千年中華滄桑劇變,以近百八十年為最深:強弱易勢,屈辱受儘以後江山重整,國度答覆,恰是酸楚甘苦一言難儘;於百年苦痛後重獲重生,亦覺貴重非常。但是百年於國度或僅汗青之一瞥,於人則可終儘平生。是以少年生於承平,善於亂世,雖能於史乘與長老口傳中窺測疇昔,卻總少一分真情實感;因得資本之豐富、訊息之便當、文道之寬鬆,便敢非古薄今,自發得對勁高見,卻常常失之輕浮草率。又有隔岸觀景,不知根底一味念故懷舊,起居行動標榜“複古”;或自謂愛好詩文曲詞,所作卻一無聲律之協,二偶然韻之具,唯以詞采眩目,不免貽笑方家,而有葉公之誚。此幾類少年俱可稱為“無知”。但倘若其為彆人提示,於世事略“有所知”,見亂世伏危、好景每短,又不免心生悵惘,竟為現世生出孤寂悲慘之感慨。而在此時得前人書,常常能稍究深意,觸發感慨;倘書中觸及恰與出身境遇有一二類似,則感同身受,慨歎愈深――由此得前人一時一地表情,於現世固是“不應時宜”,卻又頗類當今之“複古”民風,因而迷迷噔噔跌跌撞撞,更加不知古今之是非。遭受迷惑,雖每常思能往古時一行,何如人力不成為,徒以神遊思遣,常常大相徑庭。但是當時卻不能知己身之謬,必得時過境遷,回顧平心靜氣以思之,方纔覺可悲好笑;正如南柯太守槐安國中一夢、羽士瓷枕邊的黃粱米香,又如太虛幻景裡一行、恨海情天裡敷演的一出《紅樓夢》,斑斕繁華縱親曆親見,到最後終是過眼雲煙,不過為博彆人一觀、一言、一粲、一哂罷了。
以上數百言,或以嚕囌,有磕牙湊字之嫌。但各位看官,此一段隻為道以下筆墨由來,與《紅樓夢》大有乾係,緣緣本本錄出,方能不導致讀者利誘。
曹公雪芹《紅樓夢》一書,兩百年前著成;自問世之日,口耳傳說之,戲劇敷演之,文人慨歎之,更稀有不清青年男女,於書中天下心授神予、魂牽夢縈;雖屢遭禁燬,傳播不斷;至承平亂世,文教倡明之際,其文傳播益廣,幾至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又有學者爭相研討而成“紅學”一派――也非典範治世之學也,一書之存,竟至於此,可謂古今之異景。而《紅樓夢》雖有傳播,卻非全本;問世之日,便屬殘破:零散湊出者僅八十回;八十回後續貂者無數,畢竟不知其原貌。遺下數百年無解之題,如此猶得世人傾慕,為作者、書中角色倒置癡狂;眾說紛繁,隻為辯言心中所愛,論證思慮所及,數百年不衰而反盛,此更可謂古今之大異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