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得那小女人在人堆裡公開不懼,仍然大聲說道:“你們這些無知俗夫,方纔吃了人家接待新半子的喜宴,一回身出來就開端編排人家的不是了。一個個眼皮子淺得不能再淺了。常日裡議論的,也不過是誰家嫁奩豐富,誰家給的聘禮多了,誰家新媳婦炕上鋪了幾層這類上不得檯麵的俗事。統共攀比來攀比去,常日裡賺的銀子可有人家薛大女人的零頭?一群無知無聊的庸人!”
這時候那長隨尋了熱水返來,奉於馮淵,馮淵卻不飲,隻叫那長隨尋個燈籠來,兩人一起趁著夜色去配房翻檢寶釵的嫁奩。因寶釵一貫低調,不喜豪華,孫穆姚靜也未把馮淵放在眼睛裡,故而這六十四抬的嫁奩看起來固然豐足,裡頭卻多是些綾羅綢緞棉麻布匹諸物,金銀金飾並未幾見。嫁奩箱子未曾上鎖,想是寶釵新嫁,諸事煩雜,還將來得及重新歸類,倒是便利了馮淵,隻見他一手提著燈籠,一手開箱,睜大眼睛尋那金銀諸物,將那綾羅綢緞抖落一地,口中還罵罵咧咧道:“姓姚的欺人太過!果然把我馮淵當傻子不成?”
寶釵嫁與馮淵隻是個權宜之計,一來是不堪薛阿姨逼迫,二來也是慮及女兒家行走人間,諸多不易,頂了個馮家婦的名頭,是好是歹也總算有個出身。寶釵本人對馮淵談不上甚麼私交,隻要伉儷之道的所謂恭敬罷了,現在見馮淵喝酒毫無節製,醉成這副模樣,心中雖有不喜,卻未曾表示出來,隻是叮嚀馮淵的長隨為馮淵擦身換衣,又叮嚀廚房做了些醒酒湯預備著,本身便和鶯兒回到房中去了。
鶯兒見馮淵渾身酒氣,眼睛裡儘是血絲,說話顛三倒四,如癡如狂,嚇得渾身顫栗。寶釵每逢大事必有靜氣,此時倒格外平靜,竟然敢上前去扶馮淵:“你且坐下來發言。究竟是如何回事,莫要焦急,漸漸說來聽。”一麵說,一麵狂給鶯兒使眼色,表示她跑出去叫人。
她這話說得又急又快,聲音清脆如亂瓊碎玉普通,隻是話裡的意義實在不好聽,說得在場世人好不煩惱。有那刻薄的,見她是個女孩兒,心中唸叨一句反麵女人計算,也就算了,有那不刻薄的,已經是捋了袖子,虎視眈眈,想脫手經驗經驗這個不曉得天高地厚的女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