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這般想著,手上卻分毫穩定。她是插手過宮選的人,於禮節上一絲不苟,吃起蟹來,也非常賞心好看。在坐諸人多數是世家弟子,於飲食禮節上天然也是不差的,卻無人能做得如她這般高雅都雅。
桑落在一旁忙咳嗽了一聲。提及來這還是寶釵宮選之時的事情了。長公主當時已是看上了寶釵,很有叫她到身邊當個伴讀,朝夕相伴的意義,隻是寶釵甄選之時,以操琴做才藝,卻犯了一樣精通琴道的元春娘孃的忌諱,故而落第。席間諸人卻少有人曉得這一段典故,忙豎起耳朵去聽,見長公主掩口不再提及,心中很有些絕望,也隻得撂開來放到一邊。
寶釵正百感交集間,俄然聽到有人大聲叫道:“本日持螯賞花,怎可無詩?我夙來敬慕薛君才調,便請薛君賦詩一首,如何?”寶釵轉頭看時,見恰是寶玉。他這日連著喝了幾杯悶酒,又在寶釵麵前泄了底,心中非常愁悶仇恨,此時見長公主又來獎飾寶釵,北靜王也麵露讚美之意,不覺更是又妒又恨,不經意間就又開端出言挑事。
寶釵在旁聽得心中突突得跳。她是切身領教過這位長公主殿下的風騷多情的。忙笑著欠身說道:“公主殿下太汲引她了。”見中間酒保已在忙著與鶯兒佈菜,寶釵又說道:“濫飲有趣。實在方纔賈公子的女兒之令,細想起來卻有些意趣。我雖鄙人,也勉強謅了一個,博人一笑罷了。”
寶釵遂開口緩緩說道,“女兒悲,風刀霜劍常相催;女兒愁,孤葉飄零逐水流;女兒喜,青雲之誌憑風起;女兒樂,四海昇平亂世歌。”世人聞言,正欲喝采間,寶釵又道:“我每日裡馳驅,於這新奇時樣曲子倒是冇法,思來想去,他年卻有幾首舊作,配了琴聲,隻怕勉強尚可一聽。”
長公主心中卻冇有這麼多彎彎繞繞,她本性聰明,本是識文斷字的,可惜這些年一向被個桑落當作提線木偶普通,垂垂地也便甚麼都不去想了。誰知桑落當然有幾分本事,於這詩詞之道的典故倒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那裡懂這很多?
少頃眾酒保捧了螃蟹上來,世人也顧及儀態,不敢多吃,各自取了一個罷了。北靜王身居高位,本來不必如此拘束的,偏他胃寒,不很多吃,便拿眼睛看著寶玉一眼。寶玉天然曉得北靜王的意義,兩人相處密切,以往這類場合,不待北靜王說甚麼,寶玉都會主動上前奉侍一二的,現在卻因寶釵在中間,不肯在她麵前折了氣勢。然到底不敢獲咎北靜王,躊躇再三,在內心深思著:寶釵看上了個馮淵,同薛阿姨大鬨了那麼一場,又有何臉麵?他再如何恭維阿諛,奉養的男人好歹是北靜王,馳名的賢王,同她雲泥之彆。寶玉這般想著,終究下定決計,笑著站起來,挽了袖子,重新淨了手,將蟹肉細細掰開,奉於北靜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