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鄉野小調多為粗鄙,隻常在凡夫走狗、匹夫匹婦中傳唱。世家大族間彈唱者甚少,更是不屑。周天驕向來養在深宮,怎會唱如許的俚曲?即便她至心喜之,可如此哀思,幾近斷腸又是為何?
她乃周王獨女,自小錦衣玉食,受儘疼寵。心尖尖樣的人兒,那裡會有如此悲苦?即便前歲太子洛鶴早隕,她哀思成疾,一病不起。可也不至於,有這不得返鄉的悲慼之情罷?
她彎下身去捧,血水落滿了她的衣衿,她抬起眼去看,她的眼睛也被染成了紅色,雙手亦然也成了紅色。而後,她轉過甚去,漫天大火在雨中也不息不滅,天空彷彿被燒成了炙鐵,到最後,那些紅都成了灰,灰又變成了死黑,像永久都冇法醒來的惡夢連連。
但是,前塵若雲煙,轉眼百年身。現在,她返來了,她終究回到故裡了!念及此,周如水不由悲從中來,嗓中更儘是淒慘之意。
秦元劉氏滅周後,對周氏族人無一絲刻薄,除了輕易逃生的周如水和早就假死豹隱的符翎以外,無一倖免。
那是一個男人極儘滄桑哀切的聲音,沉寂的夜裡,他將一首歌頌了一遍又一遍,唱得肝腸寸斷,足以讓聞者潸但是淚下。他唱儘了大家間的孤苦哀傷,唱儘了終不能返鄉的有望哀慼。周如水從未見過那人,隻從旁的侍婢那兒得知,夜裡唱俚曲的是位中年郎君,第二日,便伏法在府門外了。而他死時,還在唸叨著豈不懷歸,手中亦拽著周氏皇族的族徽,他們道,他該是周氏舊人。
周如水的淺唱,跟著不疾不徐的琴音如傾如訴,如孤苦無依的遊子落入了滾滾長流當中,流落,卻始終到不了絕頂。最後的最後,遊子隻剩枯骨般的身子輝映進了落日暗澹的殘紅當中,豔幟如血,儘是哀慼,滿是有望。
王玉溪的笑容緩緩凝在了唇邊,他諦視著周如水,眸光不由一沉。
莫非?
王玉溪蹙起眉,烏黑清透的眸子核閱著周如水,俄然,他取過瑤琴,撥動了琴絃。
竟是離人之殤!
“宿世”,國破家亡的那些年,她帶著人\皮/麵/具/忍辱負重,苦苦掙紮在這人間的最底層。有一日,當她驀地無依無靠,臥在劉崢眼皮底下,伸直在馬圈裡高燒不退時,半夜時分,卻俄然聞聲有人在府外低嘯。
誰曾想,當時她是抱著如何的心傷苟活於世的?便是那一日,她混跡在仆婢中被押送出宮,戴著人、皮、麵、具今後變成了夙英。而夙英替了她,戴上了與她相一樣貌的人、皮、麵、具,不但光是為她抵擋了風雨,還替她去死,替她蒙受了千刀萬剮的淩遲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