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水聽得逼真,霍然轉頭盯向寺人旌,聲音又沉又狠,帶著各式不肯的心境,怒道:“催甚麼?他趕著上路!你也趕著上路麼?”說著,便扭頭望向道口,隻盼著公子詹能在這最後關頭救下王端的老命。
泰康八年,周國天旱大饑,眾郡田畝之所產,都不敷供全郡半年之糧需。周國如此,蠻人遊牧而生,更是生無得繼。遂大戰一起,蠻賊幾近傾巢而出,為奪糧奪地殺紅了眼。彼時,周王親征,被困閎穀關,副將張仩為救周王,以三百殘兵斬殺蠻賊四千餘人,終究以命就義。
彼時,周國本可乘勝追擊,借山險陣勢圍困蠻賊,將蠻賊一網打儘。卻,周王隻道一聲窮寇莫追,便就放虎歸山,出兵歸鄴了。
她在高台之上,他在高台之下,遙遙,遠遠,若近,若無。他護著王端的屍身,無聲地凝睇著她。她明豔不成方物的臉上寫滿了憂愁,他卻隻剩安靜,連眼底的哀痛都消逝的一乾二淨。
這一刻,周如水才真真感遭到了絕望,她彷彿瞥見,那些極美極叫她眷戀的人與事都在冥冥當中一步步離她遠去,它們一點點變得恍惚,一點點變得遙不成及,那些叫人堵塞的有力挽回有力掙紮都覆蓋著她,就如當初被困在公子崢府中身為罪奴的她普通,就如當初被困在黃粱夢中的她普通,聚散存亡都不由她,她也不由她。
這一語擲地, 周如水乃至感到一陣鑽心般的吃痛,渾身高低徹骨的寒涼,她怔怔地說道:“何止於此!您若一死,誰還再見去記王豹的臭名!天下人隻會記起你王端的好處,記起泰康八年前政局腐敗百姓安樂的吾周!您一心求死!以身作路!叫你琅琊王家可進可退!亦叫吾父吾周進退維穀!若君父再執迷不悟, 隻怕這天下, 這天下百姓……”
她忽的想起那一日,他們偶遇漫山的繁花,小童牽著頭老牛在花間玩耍,王玉溪忽的立足,他道:“巧者勞而知者憂,唯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
她親筆寫下斬殺他父親的聖旨還不敷?竟還要由她來監斬?
像是發覺了甚麼,幾步以外,王玉溪忽的抬首看她。
王端欣然引頸受死,頭顱如離了根的枯枝普通落在血泊當中,雙眸大睜,安靜卻不瞑目。他這平生勞繁忙碌,失比很多,即使話中有再多看破,身後還是留下了端倪。
王端雖當斬,但他的罪名與暗娼樓案毫無乾係,是為“亡臣子禮,大逆無道。”這般的罪名雖是重罪,但因君上不仁,遂在百姓看來,反倒不是罪名了。由此,為王端送行者擠滿了長街,竟有絡繹不斷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