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葉承天的目光早已超出金箔的燦爛。老農夫王貴山正蹲在醫館前的藥圃邊,充滿老繭的手掌捧著那株三尺高的雲台艾草,根鬚上的紅膠泥與藥圃的膏壤相接時,竟騰起細不成聞的“滋滋”聲——那是十二年前他患脾濕時,葉承天親手埋下的艾種,現在莖稈的七道棱紋間還纏著當年的紅綢,現在跟著白叟的行動輕顫,將苦香灑在新翻的土塊上。
老茶農陳老夫唱到“穀雨時節挖地膚,五角護得三陰平”時,手中的艾草在火光中劃出弧線,莖稈的七道棱紋與流星的軌跡重合;漁家女阿珠的嗓音混著燈芯草的清冽,“燈芯引濕通水道,珍珠映得水腫消”這句剛落,腕間的珍珠俄然接住流星的餘暉,在篝火上投下藐小的水波紋影。最動聽的是孩童們的童聲,他們唱著“白鮮皮,裂如刀,劈開濕毒見春朝”,稚嫩的手掌在氛圍中比劃出菱形裂紋,剛好罩住葉承天藥囊上的硃砂印。
《藥臼裡的壽歲》
西側竹蓆上,青城山主薄玄機子與羅浮山杖藜翁正俯身傳看《骨氣藥案》,泛黃的宣紙上,葉承天用硃砂筆勾畫的穀雨公英、霜降熟地等藥圖活了過來——公英的絨毛彷彿在紙頁間悄悄顫抖,熟地的斷麵紋理與患者手掌的生命線奇妙重合。玄機子手中的放大鏡是用老茶樹根雕成,鏡片上還沾著片風乾的白朮皮,他對著“立夏濕困案”上的患者手繪草圖讚歎:“看這紅膠泥畫的艾草根鬚,竟與《靈樞·根結》篇的足太陰經彆完整分歧!”杖藜翁則用枯枝在案邊沙土上覆刻書中的“冬至灸法”,沙粒主動聚成脾經七穴的形狀,好似當年葉承天用艾絨在患者腹上擺出的療愈圖騰。
辰時的陽光剛爬上東側峰尖,青石板小徑便出現人潮熱浪。為首的太病院吏頭戴烏紗儒巾,巾角繡著金線勾畫的《黃帝內經》句讀,腰間玉牌刻著“太病院掌藥”,腳步卻輕得像怕踩碎藥香;厥後跟著的都城藥商身著蜀錦長衫,寶藍底色上銀絲繡著人蔘、鹿茸的紋樣,袖口翻出的獺祭魚皮,恰是葉承天當年治他五更瀉的藥引。但最動聽的還是平常百姓——老婦人挎著的竹簍邊沿纏著新奇的公英絨毛,絨球上的露水滾落在簍中剛挖的白朮上,根莖處還沾著紅膠泥;壯漢的衣衿彆著寸許長的雲台艾草,莖稈七道棱紋間纏著紅繩,恰是三年前葉承天為他醒脾時親手所贈,現在艾草在胸前輕顫,將苦香送入汗濕的衣領。
火光躍動的中心,葉承天的身影被篝火拉得老長,布衫上的茯苓粉在星芒中閃動,竟與藥圃裡的蒲公英、艾草構成三重剪影:他微彎的脊背好似結絨球的公英莖稈,袖口的粉霜融於艾草的烏黑絨毛,腰間藥囊的表麵與地膚子的五角星果實堆疊。當唱到“草木為舟渡萬病”時,流星的尾光剛好掃過他鬢角的白霜,那些曾被他治癒的患者俄然發明,白叟的白髮竟與公英絨毛普通輕巧,皺紋裡盛著的,是滿山草藥的榮枯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