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紋裡的草木經
雷聲在頭頂炸響時,陳老爹聞聲虎娃的笑聲從影象裡飄來。七歲的小孫子趴在他背上,手指戳著腰間的銅鈴數節拍:“叮——噹啷,是七葉一枝花在跳舞;叮叮噹,硃砂根在翻跟鬥……”孩子的鼻涕蹭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衣衿上,卻讓每聲鈴響都染上了人間的溫度。現在岩縫外的山洪正吼怒著沖刷山徑,他卻感覺懷裡的何首烏在悄悄顫抖,人形塊根的“膝蓋”處,當年虎娃被蛇咬的疤痕紋路,正跟著他的心跳微微起伏。
“虎娃被蛇咬時,先生恰是在這兒下的針。”陳老爹的指尖撫過塊根“膝蓋”處的節疤,那邊的根鬚呈放射狀伸展,竟與足三裡穴的經絡圖譜完整重合。節疤大要的紋路深如針孔,摸上去帶著微涼的藥氣,彷彿葉承天當年的銀針曾在此處留下過永久的震顫。更奇的是,塊根“掌心”凸起處凝著滴虎魄色的樹脂,形似勞宮穴處的硃砂痣,與葉承天藥囊上磨亮的“精”字硃砂印遙相照應。
藥圃裡的地膚子在夜風裡輕顫,五角星果實朝著何首烏的方向傾斜,像在行一場持重的醫者禮。葉承天捧著塊根的手俄然觸到“心口”處的艾草香囊,潮濕的陳艾香混著他袖口的茯苓粉,在掌心變成一味無形的“長命散”——那是藥農的執念、患者的戴德、草木的精魂,共同熬製的人間至藥。當陳老爹的銅鈴在靜夜裡收回一聲清響,簷角的艾草束剛好落下滴露水,打在何首烏“掌心”的勞宮穴上,恍若六合萬物,都在這一刹時,向醫者的仁心,獻上了最虔誠的賀禮。
山徑旁的老槐樹抖落殘雪,暴露三年前埋下的何首烏根鬚——它們已沿著陳老爹的足跡蜿蜒發展,每道鬚根的走向都精準避開了虎娃常走的石階,卻在晨露堆積的低窪處織成網狀,像極了葉承天為患者設想的“利濕護踝帶”。當白叟的草鞋踩過覆蓋著何首烏鬚根的泥土,鞋底的紅膠泥與根鬚大要的硃砂斑悄悄融會,在雪地上留下個淺紅的“痊”字,那是草木與人間共同蓋下的左券印戳。
醫館的銅鐘在子時敲出沉厚的尾音,驚飛了簷角棲息的流螢。葉承天蹲在藥圃邊,指尖剛將最後粒地膚子種子埋入紅壤,月光便順著他青布衫的褶皺流淌,在青石板上投下佝僂的剪影——那影子俄然與木門撞開的刹時堆疊,陳老爹的山核桃木藥簍帶著太行的山風擠進門縫,簍沿的葛藤刮過門軸,收回近似老槐樹抽枝的輕響。
年輪裡的草木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