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主血,要靠陰液來養;肺主氣,需得清潤來調。”葉承天拾起片百合乾,六瓣伸展的形狀在光影裡投下六邊形的影,正與麥冬塊根的紡錘形互為陰陽,“你看這百合瓣,稟受夏初的金氣,能把浮在上焦的燥氣斂下來,而麥冬的潤,則像往內內心引股山泉——氣血順了,胸口的‘知了’天然就溫馨了。”
立夏未至,雲台山的梯田已被晨陽鍍成活動的金箔。層層疊疊的稻穗在風裡點頭,新抽的麥芒像未褪稚氣的碎金,沾著晨露在田埂邊搖搖擺晃。醫館的老木門"吱呀"一聲裂開條縫,草帽邊沿的麥芒先探出去,蹭落幾星細碎的草屑,隨後才見個農婦扶著門框踉蹌而入,粗布衣衿上沾著兩三莖帶露的麥穗,穗尖的絨毛在光芒下泛著烏黑,倒比她慘白如浸了水的棉紙麵色新鮮很多。
"取三錢麥冬,配半把淡竹葉。"筆尖在宣紙上洇開墨痕時,窗外的金浪正巧漫過石階,將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染成淺黃,"夜裡把竹蓆浸了井水再晾,比喝涼水更解暑氣。"說話間撕下藥方,紙角的草木香混著她衣衿上的稻穗味,期近將到來的立夏前,織成片輕浮的涼蔭——就像她插在水田裡的秧苗,終將在暑熱裡長成連天的綠雲,而現在掌心的顫抖,不過是季候流轉時,人與地盤共有的心跳。
木門“吱呀”推開的頃刻,槐花瓣與麥芒同時飄入門內——揹著竹簍的少年阿林踏碎光斑而來,簍裡新挖的白朮沾著紅壤,鮮嫩的桔梗在晨露裡仰著紫藍色的鈴鐺,更有幾枝帶根的雲台麥冬用葛布裹著,鬚根間還纏著未褪的槐花露。“後山的丹蔘冒新芽了!”少年的草帽滑到鼻尖,暴露曬成小麥色的額角,“和張大姐種下的丹蔘苗,剛好連成半道田埂的蔭。”
葉承天點頭,見鬆針正落在鬆麥冬的鬚根上,頎長的針葉與堅固的鬚根交叉,竟構整天然的“清”字紋路。“《本草經集註》說‘諸藥所生,皆有境地’,”他的袍角掃過兩種麥冬的分界,槐葉與鬆針的影子在他鞋麵上碰成陰陽圖,“你看這槐樹與鬆樹,一潤一清,一陰一陽,麥冬長在其間,便把六合的脾氣都收進了根裡。就像農婦插秧要分黏土沙壤,我們采藥也要看樹根樹皮——”他俄然指著鬆麥冬旁露頭的丹蔘幼苗,嫩紅的莖葉正朝著陽光發展,“土性、水性、光性,全藏在草木的根鬚裡,會看的人,摸一把土、辨一片葉,便知這味藥該救哪種人。”
葉承天接過麥冬,竹刀輕旋切開的頃刻,晨露剛好從槐葉上滾落,滴在斷麵中心——晶瑩的汁液竟天然聚成個淺淡的“心”形,傳導束芯如同“心”字的勾劃,在虎魄色的津液裡微微顫抖。農婦靠近了看,見汁液邊沿泛著細不成察的金圈,倒像是被昨夜夢境裡的小太陽曬出的光暈。“立夏前後的麥冬,吸飽了春末最後一場透雨,又得了初夏季頭的溫養,”他的指尖劃過“心”字圖案,汁液便順著紋路漫開,在石桌上洇出極小的太極圖,“你看這斷麵,潤而不膩,清而不冽,恰是六合在暑氣未盛時,給人備下的養心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