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民的護腰方
當他將附子與山藥同煎的藥湯傾入粗陶碗,兩種藥材的精魂在沸水中完成了最後的融會:附子的赤紅色素被山藥黏液裹成藐小的珠鏈,懸浮在乳白的湯液中,好似夜空中的火星墜入雲海。“喝下去時,先是山藥的綿密裹著附子的熱流沉入丹田,”葉承天望著碗中扭轉的藥紋,“待土氣化開冰層,命火便藉著山藥的棱形通道,重新撲滅腎水——這纔是‘陽中求陰,陰中求陽’的真意,就像老鬆樹在積雪下伸展根係,用年輪的韌性藏住朝陽的力量。”
“山藥補而不滯,得硃砂土之甘旨,能固攝耗散的腎氣,”葉承天將帶芽的山藥段放入藥臼,芽尖的露水滲入臼底,與研磨的乾薑粉融成淺褐色膏體,“乾薑需用立冬前埋在山藥窖的‘伴生薑’,借薯塊的潤氣緩其燥烈,就像鬆根與山藥同善於岩縫,一剛一柔護持腎督。”搗藥聲驚落鬆針上的積雪,雪粒掉進炭爐,“噗”地騰起白煙,煙霧在鬆影間環繞,竟勾畫出人體腰脊的表麵,與老夫火罐留下的印子分毫不差。
現在的醫館,山藥蛋炭的澀、核桃油的潤、核桃枝的韌,正通過老夫腰間的皮膚,與他體內鬨散的腎氣對話。那些曾讓他疼痛的草繩勒痕、挖薯時的寒氣、未藏的腎氣,現在都化作藥香的一部分,在立冬前的冷夜裡,織就一張和順的網,網住寒邪,網住光陰,也網住草木與人體之間,那場早已必定的、關於治癒的相逢。護腰墊的核桃枝在炭火中投下搖擺的影,恍若無數藐小的手臂,正悄悄托住老夫曲折的腰脊,如同山間的老鬆,用枝椏托住每一片即將墜地的霜葉。
立冬山藥
硯台裡的殘墨垂垂凝固,卻在中間處留著絲縷未乾的黏液,那是立冬山藥對醫案的最後講明。葉承天俄然明白,所謂醫案,向來不是冰冷的病案記錄,而是草木藥性在人體頭緒裡的行走軌跡,是骨氣暗碼在藥方中的顯影,是醫者與六合共撰的護生經。當第一縷冬陽穿過窗欞,照亮醫案上“腎精得藏則咳喘自平”的句子,藥園的老鬆正在風中輕晃,將鬆針上的殘雪抖落——那些雪花熔化後滲入山藥畦的軌跡,恰是他筆尖下“順時護藏”的最好註腳。
(狼毫擱在筆架上的輕響驚落硯邊霜粒,葉承天抬眼時,藥園西北角的杜仲苗正將最後一粒晨霜抖落——指甲蓋大的葉片在北風中蜷成小傘,烏黑霜粒順著葉脈滾成細鏈,在山藥根旁濺起細碎的土腥氣,恍若草木在互換昨夜夢見的凍土深處的溫熱。他俄然想起醫案裡寫的“順時護藏”,現在杜仲苗的根鬚正沿著山藥塊莖的硃砂土紋伸展,恰如用嫩芽重描著老夫腰間病癒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