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漫過井台時,廟後藥田傳來山風穿葉的沙沙聲,混著遠處雲台山的瀑鳴,竟成一曲天然的《湯頭歌》。葉承天俄然想起太爺爺臨終前的話:“煎藥如行醫,最忌心浮。你太奶奶當年在同仁堂抓藥,每味藥都要數過顆粒,說‘草木有靈,數足則應’。”現在鍋中的黃芪剛好十七片,當歸九朵,懷山藥三片——3、9、十七,這些埋冇玄機的數字,原是前人對六合人三才的畏敬。
“您看這浮沫。”張道長俄然用竹片輕點湯麪,青紅色的泡沫正聚成雲朵狀,“《令媛方》裡叫‘濁邪’,需以‘靜’化之。當年孫真人在井畔熬藥,曾對弟子說:‘觀浮沫如觀民氣,躁則濁聚,靜則清升。’”葉承天學著道長的模樣,手腕輕穩如握銀針,竹片掠過湯麪時,竟帶出“大醫精誠”四個字的水痕——不知是偶合,還是井水在替千年前的醫聖訴說。
井水入鐵鍋的“滋滋”聲像極了古籍翻頁的窸窣,葉承天盯著鍋底騰起的細霧,俄然瞥見霧氣中閃現出《令媛方》裡“諸藥煮法,宜慢火細煎”的小楷。他先投懷山藥——這溫縣壚土孕育的“神仙之食”,去皮後大要的精密絨毛在水中悄悄伸展,如銀針懸於碧波,恰是《本草備要》中“健脾補虛,澀精固腎”的上品。接著是黃芪片,斜切的薄片在沸水中打了個旋,竟如金箔般平坦漂泊,陽光穿過葉隙落於其上,映出“補諸虛不敷”的光影暗碼;當歸則需捏成小團投入,待其吸飽水分後伸展如胭脂瓣,根鬚間排泄的虎魄色汁液,恰是“活血養血”的天然註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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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勺冇入井水的頃刻,葉承天指尖俄然觸到勺柄木紋的纖細震顫——那是桑木與死水相激的頻次,竟與三年前在敦煌莫高窟第159窟所見如出一轍。壁畫裡的藥童赤足立於灶台前,袖口翻捲成太極狀,手腕揚起時木勺劃出的拋物線,正與現在張道長教他的“提腕七分、旋勺半弧”分毫不差。更奇的是,井中倒影裡,他握勺的手竟與壁畫孺子的手堆疊,彷彿千年光陰在此處打了個溫潤的結。
當第一碗藥湯濾入粗陶碗,虎魄色的液體上漂著幾粒藐小的柏葉——不知何時,一片新抽的柏葉落進了藥灶。葉承天俄然明白,敦煌壁畫裡藥童的手勢、井台的二十八宿刻痕、沸泡的十七息之數,向來不是伶仃的標記,而是孫思邈留下的醫道暗碼:草木、水火、時候、星象,在在皆為藥引,到處皆是醫理。他端起陶碗,熱氣熏得眼眶微濕,彷彿瞥見千年前的藥王,正站在井畔,朝他悄悄點頭——那不是虛幻的臆想,而是千年醫道,在一碗藥湯裡,完成了一次和順的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