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長的道袍拂過護欄時，帶起一縷如有若無的柏香。他遞出的桑木勺還沾著晨露，柄上“水火既濟”四字因年代長遠而凸起，觸到葉承天掌心時，竟像有枚溫熱的印章烙在肌理——這讓他想起太奶奶臨終前的手，那雙手曾在百年前的藥鋪裡抓過十萬劑藥，掌紋裡嵌著永久洗不掉的川貝粉，現在木勺的紋路正與影象中的掌紋堆疊。“七上八下，忌觸井壁。”道長的話恍若從千年以外飄來，葉承天握勺的手腕本能地旋出半道圓弧，這是他在敦煌莫高窟唐朝壁畫裡見過的手勢：第159窟《煎藥圖》中，藥童持勺的角度、袖口翻卷的褶皺，竟與現在張道長的行動分毫不差。

他俄然想起三年前在西安碑林見過的《大秦景教碑》，碑側的蓮斑紋與井台護欄的雲雷紋竟有幾分類似——本來在唐朝，醫藥與信奉本就是同源共生的死水。當指尖撫過護欄上磨平的星位刻痕，葉承天俄然明白，所謂“水法秘傳”，向來不是簡樸的取水步調，而是將天人合一的聰明，刻進了每一道護欄、每一勺井水、每一刻時候裡。井底的五色采石在水波中悄悄閒逛，彷彿千年前的藥天孫思邈，正透過光陰的波紋，向後代醫者通報著某個關於生命與天然的暗碼。

巳時三刻，日頭斜斜切過千頭柏虯結的枝椏，將井台九道青石護欄映得發亮。二十八宿刻痕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包漿，角宿如戟、心宿似鬥，每道紋路都被千年掌心磨出了玉石般的光芒——相傳這是唐朝藥童按《步天歌》鑿刻，星位與太行山脈的藥草漫衍暗合，角宿對應連翹發展的峭壁，心宿正對牛膝紮根的紅膠土坡。中心井口蒸騰著細霧，幽藍水光中五色采石若隱若現，硃砂紅、雲母白、赭石黃、空青藍、磁石黑，恰是五行相生的具象，老輩人說這是孫思邈當年煉丹時撒下的藥引，鎮住了井底龍脈的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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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井台的九道護欄，暗合九宮方位。”張道長望著葉承天專注的神情，白眉下的眼睛出現微光，“中心為中宮，對應脾胃；乾宮屬金，對應藥材晾曬；坎宮屬水，恰是現在取水之處。當年孫真人在此佈下‘九宮藥陣’，連取水的時候都有講究——巳時屬火，火生土，土主脾胃，此時取水生火，最合‘培土生金’的醫理。”說話間，葉承天已按“七上八下”之法取滿水甕，桑木勺柄上的“水火既濟”四字，現在因水的浸潤而愈發清楚，像是從木頭裡發展出來的規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