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暑氣應和
酉時末刻,葉承天在青桐木案前研墨,鬆煙墨混著藥園裡的薄荷香在硯池裡氤氳。狼毫筆鋒掠過宣紙時,簷角銅鈴正巧撞碎最後一縷夕照,將“芒種”二字的撇捺染成麥穗般的金芒——他望著醫案上未乾的墨跡,俄然想起三日前麥農草帽裡漏下的麥芒,現在正混在硯台邊沿的藥渣裡,與石斛的節痕、西洋蔘的橫紋相映成趣。
“石斛莖滋津液……”寫到此處,案頭瓷碗裡的鮮品俄然排泄露水,順著莖身的縱紋滑向碗底,叮咚聲與遠處麥田裡鐮刀掠過磨刀石的“沙沙”聲堆疊。這生於岩壁的草木,在芒種時節將岩縫裡的霧靄變成半透明的黏液,每滴都裹著雲霧的重量,好似醫者把六合的清潤之氣,收進了寸許長的莖稈中。葉承天曾見麥農敷貼後,石斛汁順著大椎穴的凸起滲入肌理,在皮膚上留下淡紫的暈,那形狀竟與藥園石牆上的苔痕“人”字紋分毫不差。
臨走時,葉承天從圓柱石斛叢中摘下一莖,又從扁莖石斛裡取了半段,放在陶碟裡:“明日煎藥,給汗多的老婦用圓莖,高熱的孩童用扁莖——就像割麥時,左手握熟穗,右手揮快鐮,各有各的分寸。”碟中兩莖石斛悄悄躺著,一者含露欲墜,一者棱線清楚,在暮春的餘暉裡,恍若六合寫下的兩行詩,一行關於滋養,一行關於疏泄,共同訴說著醫道中最本真的聰明:觀其形,知其性,順其勢,而火線能讓草木的精魄,在人間的暑熱裡,譜就一曲剛柔並濟的療愈長歌。
最妙是那盞荷葉露,收於麥穗灌漿時候的晨露,盛在竹節裡時還沾著麥芒的絨毛。葉承天記得煎藥時,水汽將荷葉的放射狀葉脈拓在紙窗上,好似暑熱沿著三焦經向外發散的軌跡。當麥農飲下藥湯,喉間掠過的清冽裡帶著如有若無的麥香,那是晨露在麥穗芒尖逗留時,悄悄收進的陽光精魄——本來草木與穀物,早就在六合的熔爐裡,為人間的暑熱備好了相須為用的良方。
那莖稈確切帶著岩壁的影象:采下時沾著的青苔氣味尚未散儘,節間凹處還嵌著半粒砂粒,現在跟著刮拭的行動,將儲存的津液一點點滲進皮膚。葉承天看著石斛莖在曲池穴磨出的淺痕,俄然想起春日在崖壁上見過的石斛根鬚——它們沿著岩縫發展,每道曲折都暗合人體經筋走向,現在手中的莖稈,不恰是六合賜給醫者的天然銀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