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暑醫案手記
煎藥的陶爐煨在簷下,葉承天卻不消井裡的生水,獨獨取了曬穀場竹蓆上的處暑露。七張新鋪的竹蓆在晨露裡洇著水痕,葉尖狀的露水正順著竹篾的紋路滾落,聚在竹蓆邊沿的凹槽裡,像給每道竹紋都嵌了顆珍珠。“日夜溫差凝的露,最得秋金之陰氣。”他說話時,露水正從竹蓆裂縫滴入陶壺,清越的聲響裡混著遠處打穀的“嘭嘭”聲,驚飛了停在陳皮罐上的花蛾。
“這藿香長在穀場排溝渠的轉彎處。”他將藿梗對著農婦脘腹比劃,四棱的莖稈剛好映出中脘穴四周的痞滿表麵,“中空的莖是脾胃起落的官道,銀霜是暑濕凝成的‘土金之印’。”阿林捧著陶罐出去時,蜜炙太子參的甜潤混著穀殼的焦香漫了滿室,這些腐敗采自背陰山的參須,經處暑晨露浸潤後,每根鬚根都掛著極小的水珠,在竹篩上連成串,像給土黃色的參體綴了串水晶簾——那些藏在鬚根褶皺裡的晨露,原是六合給暑熱天備下的潤喉露。
“順著呼吸的節拍。”他的指尖虛籠在葉片上方,看藿葉跟著農婦的腹式呼吸悄悄起伏,四棱的莖稈剛好對準中脘穴,恍若將四時的流轉凝成了實體——春的棱藏在新抽的芽,夏的棱浸著暑濕的露,秋的棱收著穀香的沉,冬的棱孕著凍土的寂。當葉片邊沿的絨毛掃過臍上三寸的痞滿處,農婦俄然低吟一聲,脘腹的緊繃感竟如受潮的穀囤突然卸力,“黴味……像是從胃裡漫出來的陳穀味淡了。”
葉承天擱動手中的《脾胃論》,見她舌苔黃膩如陳穀黴變,厚膩的苔層下透出模糊的灰,好似穀倉角落受潮的稻堆,泛著發酵的酸腐。脈枕上觸手一片濡軟,指下的跳動被濕氣裹著,像秋風吹過曬穀場的竹耙,簌簌聲裡混著細沙的滯澀。案頭的薄荷香囊在濕熱裡飄著如有若無的涼,反襯得她身上的汗味愈發沉濁,是混著穀草香的酸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