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聲如洪鐘一聲吼,躬身敏捷退至路旁。趕車的美髯老邁爺對其投去淡淡的一瞥,手裡的鞭子同時一揚,牛車便率先軲轤轆的動起來。車行得又平又穩。
本來澄徹如南玉的圓圓大眼,現在變成了粉嘟嘟的小桃子,中間眯著一條縫,如何也掙紮不開……
幾瞬以後,“唰”的一聲,少年掀簾而出。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車轅處,神采冷冽非常。
跪在地上裝了半天死人的玄衣騎衛殷鐵三恰時上前一把捂住娃娃的嘴,直對著娃娃冒死點頭。那又急又怕的囧樣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現在內心必然在無聲號令著:
當時便常有鬈髮碧眼的胡戎貴族小孩看著行軍鍋裡煮著漢人的小孩……
呼吸窒了幾窒,幾近帶下落荒而逃的狼狽,謝九郎回身掀簾鑽進牛車。
百夫長何秀也不甘掉隊地扶膝而起。他一改先前的恭謹模樣,神采一凜,冷冷掃視一週。四周的部曲和奴婢從速垂下腦袋,假裝繁忙起來,彷彿先前看熱烈的並不是他們似的。
何秀反手扼住殷鐵三的手腕,肯定車隊已經行過大半後這才放手轉過臉來,然後一臉安靜的望著對方。
九郎僵著脖子,漸漸的往下看去……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那娃娃仍然一副爛漫懵懂模樣。她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輕悠悠地擺脫了殷鐵三對她的挾製,然後走到九郎的牛車前,爬了幾次,都笨拙地摔了下去。
“大哥哥,你彆哭,我把我的果子給你吃……”
娃娃念一聲, 內心的難過就多一分,就更往那暖和芳香之處再靠近一些……
懶得再看殷鐵三的那張大臉,何秀竟是被他這句話給氣笑了。
娃娃終究醒了,先是‘啪’的一聲打在九郎的手上,打得九郎猝不及防。然後才把埋在被窩裡的小腦袋拔了出來,最後艱钜而遲緩地展開雙眼……
曾時,謝九郎是親目睹過外族人將漢人比作兩腳羊。兩腳羊並不是指羊,而是在血腥的疆場中被當作食品來吃的人。
他們的郎主是謝家九郎啊,形似道,豐采高徹,如瑤林玉樹,風塵外物的謝九郎啊。
四周很快都溫馨下來,正在繁忙的部曲和奴婢們停動手裡的行動,以一種不測且懼的目光望著他們的郎主。
那男童竟然和九郎懷裡的西戎娃娃長得幾近一模一樣。
何秀眉間的豎溝皺得更深了。那笑的不知死活的娃娃還向他晃著小腦瓜子,左一下,右一下……
至此,九郎的一顆心上高低下,衝突又掙紮,一會兒憋得難受,一會兒脹得發軟,最後變幻成了溶溶春水,微微泛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