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與鈴聲漸遠,契苾道元卻感覺顛末琴音洗滌過的大廳以內,有甚麼東西不一樣了。細細咀嚼之下,本來合座的鬆節油暗香竟然一絲也不見了,就如同被那看不見的琴音融在音波裡,跟著翻滾的潮流全然退去。他正要細細辯白,這感受是真?是幻?卻又無可揣摩,這還能是北雁南歸樓的演出嗎?
鈴音中卻有一聲琴音,苦楚樸素,跟著琴音在場中漫過,數十盞長信宮燈中燃著的鬆節油火焰同時閃了一閃。琴音流水般逝去,就如起了一波看不見的浪,將人打濕後又退潮而去。場中世人鴉雀無聲,縱使看過無數聲色犬馬的塵凡歌舞,本日這等奇特氣象,還是第一次見。象牙筷子呆在空中,銀質酒杯跌落腳下,而世人渾然不覺。
公然,一朵雪花,悄悄飄飄,緩緩落在當中的台上,化為無形。
一陣細碎鈴音灑下,燭光漸暗,雖是隆冬氣候,卻有一陣冷風緩緩而來。
酒喝的平平,那北雁南歸樓的舞必定是跳的出色。
“雪?”不知何人驚奇叫了一聲。
伴著悠悠琴音,宴席便已開了。銀質酒壺盛著鮮紅奪目的西域葡萄酒,白瓷細盤裝著精美切塊的烤羊肉。象牙筷子挑起百樣果脯,炭燒銅釜裡悶著雪山鹿糜。契苾道元心想這雲海城中,能擺的出這等規格宴席的,不在皇宮內,就在這北雁南歸樓中。契苾道元便向那屏風以內瞅了瞅,影影綽綽見彷彿有兩人對飲,卻又看不逼真。
雲海地處高原,氣候一日以內數變,另有長年不化的雪山之上時有冷風吹下,世人也不覺得奇。
風雪中的人影,化作白光,翩翩身影,如風捲起梔子花,伸手,踢腿,柔臂輕舒,廣袖流雲。寥落琴音直追前人意境,無形之舞令人目不暇給。琴聲也如淙淙冰泉,從悠遠的雪山之巔一起傾瀉。世人目炫神迷之間,卻見雪中開出一枝紅梅,紅光點點,暗香浮動,方纔覺悟剛纔鼻中所聞莫不是婢女?
晶瑩雪花,一朵,兩朵,三朵——紛繁灑灑,在燭光燈影裡隨風起舞,跌落凡塵。
漫漫風雪與撲鼻異香當中,台上正中燭光照亮之處,卻現出一個身影。纖腰不敷一握,烏髮隨風似雲,滿身潔白長裙與皚皚白雪融為一體,分不清是雪作衣衫,還是衣衫似雪。人影淡淡,似流光固結而成,不由令人生出疑問此處真的是人間?
鈴聲細碎纏綿敲打民氣,如同陣陣潮流撫摩著烏黑沙岸。
剛纔的朵朵雪花已變作漫天風雪,挾裹著場中諸人!若說這雪花是幻?為何桌上地下一片烏黑?若說這雪花是真,為何接在掌中,卻不留一絲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