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一番以後,一薛家集的人都曉得荀家孩子是縣裡王舉人的進士同年,傳為笑話。這些同窗的孩子趕著他就不叫荀玫了,都叫他“荀進士”。各家父兄聞聲這話,都各不平,偏要在荀老翁跟前恭喜,說他是個封翁太老爺,把個荀老爹氣得有口難分。申祥甫背後裡又向世人道:“那邊是王舉人親口說這番話?這就是周先生瞥見我這一集上隻要荀家有幾個錢,假造出這話來阿諛他,圖他個逢時遇節,他家多送兩個盒子。俺前日聞聲說,荀家炒了些麪筋、豆腐乾送在庵裡,又送了幾次饅頭、火燒,就是這些原故了。”世人都不喜好,以此周進安身不牢,因是礙著夏總甲的麪皮,不好辭他,姑息混了一年。厥後夏總甲也嫌他呆頭呆腦,不曉得常來承謝,由著世人把周進辭了來家。
那年卻失了館,在家日蝕艱钜。一日,他姊丈金不足來看他,勸道:“老舅,莫怪我說你,這讀書求功名的事,猜想也是難了。人生世上,可貴的是這碗現成飯,儘管‘稂不稂莠不莠’的到幾時?我現在同了幾個大本錢的人到省會去買貨,差一個記賬的人,你不如同我們去逛逛。你又孤身一人,在客夥內,還是少了你吃的、穿的?”周進聽了這話,本身想:“‘癱子掉在井裡——撈起也是坐’,有甚虧負我?”隨即應允了。
金不足擇個穀旦,同一夥客人起家,來到省會雜貨行裡住下。周進無事,閒著街上逛逛,瞥見紛繁的工匠都說是補綴貢院。周進跟到貢院門口,想挨出來看,被看門的大鞭子打了出來。晚間向姊夫說,要去看看。金不足隻得用了幾個小錢,一夥客人也都同了去看,又央及行仆人領著。行仆人走進頭門,用了錢的並無勸止。到了龍門下,行仆人指道:“周客人,這是相公們進的門了。”出來兩邊號房門,行仆人指道:“這是天字號了,你自出來看看。”周進一進了號,見兩塊號板擺的齊劃一整,不覺眼睛裡一陣酸酸的,長歎一聲,一頭撞在號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隻因這一死,有分教:
累年蹭蹬,俄然際會風雲;
次早,天氣已晴。王舉人起來洗了臉,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雞骨頭、鴨翅膀、魚刺、瓜子殼。周進昏頭昏腦,掃了一淩晨。
未知周進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化。
內裡一人問申祥甫道:“你親家本日在那邊?何不來陪先生坐坐?”申祥甫道:“他到快班李老爹家吃酒去了。”又一小我道:“李老爹這幾年在新任老爺手裡實在跑起來了,怕不一年要尋千把銀子。隻是他白叟家好賭,不如西班黃老爹,當初也在這些事裡玩耍,這幾年景了正果,家裡屋子蓋的像天宮普通,好不熱烈!”荀老爹向申祥甫道:“你親家自從當了流派,時運也算走順風,再過兩年,隻怕也要弄到黃老爹的意義哩。”申祥甫道:“他也要算伏貼的了。若想到黃老爹的境地,隻怕還要做幾年的夢。”梅相公道吃著火燒,介麵道:“做夢倒也有些準哩。”因問周進道:“長兄這些年考校,可曾得個甚麼夢兆?”周進道:“倒也冇有。”梅玖道:“就是幸運的這一年,正月月朔日,我夢見在一個極高的山上,天上的日頭,不差不錯,端端方正掉了下來,壓在我頭上,驚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頭,就像另有些熱。彼時不知甚麼原故,現在想來,好不有準!”因而點心吃完,又斟了一巡酒。直到上燈時候,梅相公同世人彆了歸去。申祥甫拿出一副藍布被褥,送周先生到觀音庵歇宿。向和尚說定,館地就在後門裡這兩間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