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存想間,隻見遠遠的一個夯漢,挑了一擔食盒來,手裡提著一瓶酒。食盒上掛著一塊氈條。來到柳樹下,將氈鋪了,食盒翻開。那邊走過三小我來,頭帶方巾,一個穿寶藍夾紗直裰,兩人穿玄色直裰,都有四五十歲風景,手搖白紙扇,徐行而來。那穿寶藍直裰的是個瘦子,來到樹下,尊那穿玄色的一個鬍子坐在上麵,那一個瘦子坐在對席——他想是仆人了——坐鄙人麵把酒來斟。吃了一回,那瘦子開口道:“危老先生返來了,新買了室第,比京裡鐘樓街的屋子還大些,值得二千兩銀子。因老先生要買,房東人讓了幾十兩銀賣了,圖個名譽麵子。前月初十搬場,太尊、縣父母都親身到門來賀,留著吃酒到二半夜天。街上的人,那一個不敬!”那瘦子道:“縣尊是壬午舉人,乃危老先生弟子,這是該來賀的。”那瘦子道:“敝親家也是危老先生弟子,現在在河南做知縣。前日小婿來家,帶二斤乾鹿肉來見惠,這一盤就是了。這一回小婿再去,托敝親家寫一封字來,去晉謁晉謁危老先生。他若肯下鄉回拜,也免得這些鄉戶人家放了驢和豬在你我田裡吃糧食。”那瘦子道:“危老先生要算一個學者了。”那鬍子說道:“聞聲前日出京時,皇上親身送出城外,攜動手走了十幾步,危老先生再三打躬辭了,方纔上轎歸去。看這風景,莫不是就要仕進?”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了。
功名繁華無根據。費儘表情,總把流光誤。濁酒三杯沉浸去。水流花謝知那邊。
彈指又過了三四年,王冕看書,心下也實在明白了。那日,恰是黃梅時候,氣候煩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綠草地上坐著。斯須,濃雲密佈,一陣大雨過了。那黑雲邊上鑲著白雲,垂垂散去,透出一派日光來,暉映得滿湖通紅。湖邊上山,青一塊,紫一塊,綠一塊。樹枝上都像水洗過一番的,特彆綠得敬愛。湖裡有十來枝荷花,苞子上淨水滴滴,荷葉下水珠滾來滾去。王冕看了一回,內心想道:“前人說‘人在畫圖中’,實在不錯。可惜我這裡冇有一個畫工,把這荷花畫他幾枝,也覺風趣。”又內心想道:“天下那有個學不會的事,我何不自畫他幾枝?”
王冕自此隻在秦家放牛,每到傍晚,回家跟著母親歇宿。或遇秦家煮些醃魚、臘肉給他吃,他便拿塊荷葉包了來家,遞與母親。每日點心錢,他也不買了吃,聚到一兩個月,便偷個空,走到村塾堂裡,見那闖書院的書客,就買幾本舊書。日逐把牛拴了,坐在柳陰樹下看。